第二章

第二章

阿茶睜開眼,刺眼的銀光突然消失了,四周的景象黑蒙蒙一片,另一半玉蟬也不知跑哪裡去。

他踏著有些虛浮的腳步,發覺腳下的地面軟軟地像鋪著棉花而不是柏油。

阿茶試探性地在地上跳了跳,發覺自己如同站在彈簧床上面一樣,一躍就可以跳得很高。

「哈哈,那欸安捏(怎麼會這樣)?」阿茶不停地跳著,腳上的夾腳拖鞋也拍打著腳掌,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響。

風吹起,傳來一陣熟悉香甜的茶香味。

阿茶覺得奇怪,因為那款茶現在已經沒人懂得做了,他認識的那個老師傅十幾年前掛掉的時候,連帶地也帶把那份制茶技術帶進棺材里。

阿茶沿著茶香味走過去,發覺遙遠的地方有光,光里有棵大榕樹,榕樹下幾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禿頭老人正在泡茶。

他看了看,其中一個不就正是那個翹了很多年的茶葉師傅?

阿茶記得很清楚那個師傅的長山羊鬍子,那片鬍子吃飯沾飯,喝茶沾水,中秋節吃烤肉時還會沾烤肉醬。

正想走過去打招呼,耳邊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阿爸……」

誰在叫他?

阿茶回頭,看見媳婦站在不遠的地方朝他招手。

他看見媳婦,心裡頭高興極了,心想兩人也不知幾年沒見,正要朝媳婦走去時,腳都還沒踏出,媳婦就已經來到他面前。

「喝!」當媳婦靠近時,阿茶打了下冷顫,覺得四周圍的空氣怎麼冰冷了起來,活像被關進殯儀館的冷凍死人櫃裡面。

媳婦微微地笑著說:「阿爸,你走錯方向了……」

媳婦跟著指著和白光相反的一端,阿茶往那裡看去,黑壓壓的深處里,有著黑色的漩渦不停打轉。

「快走吧,不然要來不及了……」媳婦推了他一把。

當媳婦這麼說的時候,阿茶覺得自己的腳就像被裝了遙控器一樣,很神奇地自己動了起來。

而且,他的腳步還變得十分輕盈,就像年輕時骨頭勇健的樣子,走起路來一點也不會嘎吱嘎吱,也不會像生鏽的腳踏車一樣發出奇怪的聲音。

媳婦漸漸地離他越來越遠,揮手對他道再見。

他茫茫然地也舉起了手,自然而然朝著媳婦揮手,然而就在舉起手的時候,眼角閃過紅色光線,阿茶仰頭看了眼,才發覺自己的小拇指上頭,有一條大紅色的棉線綁著。

沒有結的紅線在小拇指上繞過一圈又一圈,垂下來的線落在地上,蜿蜒著直到看不見盡頭的遠方。

阿茶低著頭不清楚這條線是誰在什麼時候給他亂綁上的,他試了好幾次,也沒辦法把線從手指上拉開。

「快走吧……千萬別遲了……」媳婦的聲音輕輕響著。

「這是你綁的嗎?啊你不幫我把它拆掉喔?」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阿茶怕媳婦聽不見,於是大聲地問媳婦。

媳婦笑笑地搖了搖頭,身影漸漸在空氣中模糊消失。

@@@

像做了個夢般,睜開眼的那剎那,眼皮感覺到酸澀。

身下柔軟的墊子不像他平日睡習慣的木板床,阿茶深深吸了一口氣,打了個呵欠,聞到空氣中瀰漫的沉香味。

仔細看了一下,他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烏漆抹黑的狹小空間里,光線從上方縫隙間淡淡地透進來,耳里還隱約聽見師公拿著搖鈴鏗鏗鏘鏘、樂隊的西索米(嗩吶)吵死人的聲音。

阿茶伸手用力推開上方的蓋子,然後從小空間里努力站起來,瞬間,他身上放置的金紙、銀紙、庫錢掉落一地。

客廳里所有低頭默禱要他好走的人,猛然抬頭,大家都臉色驚恐地看著他,連樂隊演奏的歌曲也都停了。

阿茶看了眼四周,發現怎麼自家的客廳被布置成靈堂那樣,五院院長的白色輓聯掛滿四周,連總統跟副總統的都有。

他轉身往後一看,「喝,這是幹什麼!」靈堂中央,居然擺著他跟他愛孫澤方的彩色大頭照。

再低頭一看,「夭壽喔,是誰給我穿這個!」他身上竟然穿著死人專用的壽衣。

「澤……澤方……」拿著手帕正擦眼淚,卻被嚇到僵住的惠美氣虛地發出聲音。

「惠美你在這裡幹什麼?」阿茶驚訝地說著:「你怎麼沒留在家裡坐月子,生完小孩不能隨便跑啦!」

阿茶隨即左看又看,問道:「啊我家澤方咧?怎麼沒看到他?」

「阿茶……阿茶他孫子回魂了啦……」棋友老王突然站起來,往外狂奔。「阿茶他孫子沒有死,回魂了!」

老王這麼一喊,屋子裡所有的老人家都驚慌得往屋外跑出去,幾秒鐘的時間而已,屋子裡空蕩蕩的沒剩半個人,彷彿剛剛從棺材里站出來的那個人,比鬼還恐怖一樣。

「靠夭!」阿茶被老友們的大動作嚇到。「我沒死啦,本來是要死的,不過被我媳婦叫回來了啦!你們這些人嘛幫幫忙,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啊不是都骨質疏鬆,怎麼跑起來像在飛一樣。」

惠美還留在原地,身旁站著的是她兒子海淵。他們兩個人都用一種受到驚嚇的奇怪神情看著阿茶。

阿茶也不以為意,見旁邊還有口上油上得滑滑亮亮的棺材,想那大概是他愛孫澤方,便跨出自己這一口棺木,跑了過去,興奮地用力將棺蓋掀開。

「澤方──」

阿茶心想自己既然回來了,乖孫子自然也應該跟著一起回來吧!

哪知棺材一打開,卻看見自己筆直地躺在裡面,不知道是誰化的妝,整張臉都是白慘慘的粉,臉頰紅紅兩坨像猴屁股,嘴巴也被抹上鮮艷的紅色。

阿茶張大了嘴。

怎麼很像照鏡子一樣,但是棺材裡面的這個不同,額頭以上塌塌的。他伸手摸了摸,整個頭皮竟就陷了下去。

然後這副軀體又不知道已經擺幾天了,就像馬路上被汽車壓爛掉的恐怖扁老鼠肉,蒼蠅嗡嗡飛過來再飛過去,那個味道真的不是普通難聞。

阿茶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睜得比牛還大。

「惠美、惠美現在是怎樣?」阿茶大聲地問著。

惠美從驚愕中回魂,緩緩地說道:「海淵發現你們的時候,你們兩個都已經斷氣了。你爺爺掉在摩托車上面,腦袋被機車的照後鏡切過去,腦漿啊什麼的都跑出來……」

惠美越講越傷心,又開始哭了起來。「幸好你醒過來,這一定是你爺爺冥冥之中保佑著你……」

「不是不是,不是問這個!」阿茶指著棺材裡面的自己。「如果這個是我的殼,那我現在是在哪裡?」

「澤方……」惠美顯得很疑惑。

「澤方?」阿茶深呼吸了一下。「你叫我澤方?」

他看了看惠美,再看了看惠美的兒子,跟著又想起剛剛也有人叫他作阿茶的孫子。

「不可能吧……」阿茶嘴裡喃喃念著,頭緩緩左右搖晃,跟著穿越過老友們精心布置的靈堂,踏著僵硬的步伐慢慢往二樓的廁所里走去。

他得要親自確認一下。

當阿茶打開廁所的門,看見廁所里掛著的那面大鏡子,照出了不是自己,而是孫子澤方的臉蛋時,他無法控制地大叫了出來。

「哇啊啊啊啊──那欸安捏啦──」

世界突然間,又天旋地轉了起來。

他筆直地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

醫生來了又走,仔細檢查確認昏睡中的阿茶身體以後,替他注射點滴打營養針補充體力,畢竟他沒呼吸沒心跳了將近十天才醒來,醫生不敢大意。

醫生也建議惠美等他醒了,記得要帶他去大醫院仔細檢查一下。

惠美點了點頭。

阿茶那群朋友走了又來。

他們想,阿茶的孫子醒來是好事,但葬禮總不能弄到一半就不繼續,於是膽顫心驚地互相約了一約又一起跑回來,請師公繼續誦經。到了吉時,就把裝著阿茶屍體的棺木扛去火葬場燒一燒,將骨灰罈擺進靈骨塔,也算是送完阿茶最後一程。

阿茶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不知道多久。

他睜開眼,看著天花板,然後深深吐了口氣。

眼前是個陌生的環境,牆壁的顏色是淡淡的鵝黃色,日光燈直接照射在他的眼睛上頭,令他覺得些許刺眼。

「你醒了。」坐在床邊椅子上的海淵發聲。

阿茶眨了眨眼,覺得現在應該是在惠美家裡。

他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自己的身體爛了也回不去了,他現在待在澤方身體里,而他的澤方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澤方該不會是被媳婦帶走了吧,帶去團圓了?想到這裡,阿茶臉一扁、眉一皺,眼眶跟鼻頭就紅了。

他扯著手臂上點滴的管子說:

「為什麼又給我弄這個東西,把它拔掉,快點。」

海淵仔細觀察著這個有著他同學澤方面容的人,剛剛這個人昏迷的時候,明明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澤方,怎麼醒來在講話的時候,卻成了ㄗㄔㄙ分不清的台灣國語發音。

海淵思索著不對勁的一切,並沒有理會阿茶的要求。

「這裡是哪裡?」阿茶問了句。

「我房間。」

「你媽呢?」阿茶再問。

「她正在睡覺。」

「睡覺啊,那別吵她吧!」阿茶撥弄著手上的點滴針頭,努力瞧了瞧,眼睛眯了又張大,張大了又眯,最後決定自己動手。

阿茶小心翼翼地將上面的半透明膠帶撕掉,然後將針管拉出來。皮膚底下有些微的刺疼感,針管拔掉以後,針管連接著的軟管里的血隨即也冒了出來,阿茶愣愣地不知道該怎麼辦,將針管隨手一丟,結果血灑了滿地。

「喂!」海淵臉色不是太好地朝他喊了聲。「噴得四處都是血,你要擦嗎?」

「叫你幫我拔,但是你又不幫我拔,我自己拔,所以就弄得都是血啰!」阿茶聳了聳肩。「我要回家去了,你記得跟你媽說要好好休息。」

「這麼擔心我媽幹嘛?」海淵問。

海淵印象中的澤方並不是個古道熱腸的人,澤方只有需要的時候會對他母親猛獻殷勤,海淵一向不喜歡那種個性的人。

「你媽她一個人把你養大,現在又還得養第二個孩子。很辛苦的,能夠當鄰居說起來也是有緣分,需要幫忙的,以後就跟我說一聲吧!」阿茶說著:

「對了,我的葬禮……怎樣了……」

想起他跟孫子一起合辦的葬禮,阿茶眼眶鼻子就又紅起來。心酸酸啊!可憐的澤方才十七歲,就這樣再見了!

「那些老人家弄好了。」海淵說:「骨灰罈放在寺廟裡。」

「這樣真的很奇怪,我死掉了,可是我還在這裡,而且是用我家澤方的身體活起來。」阿茶念著念著,一路念到了樓下。

海淵原本並不想理會這個人,因為自己在學校已經被像小女生似的澤方纏怕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看見這個人垂頭喪氣、走路還外八的背影,心裡就有種莫名的騷動。

從這個人醒來到現在,都一直說自己不是澤方。海淵隱約也有這樣的感覺,因為他認識的澤方性格並不是這樣。

澤方對他的房間向來興趣很大,更何況之前在宿舍的時候澤方只要躺上他的床,要趕澤方下床就得費很大力氣。

但是這個人……

海淵眯了眯眼。

阿茶走出房門時,覺得屁股痒痒的,伸手抓了抓,褲子下方繼而掉出了一小片金紙棉絮。

「唉……澤方沒了……接下來叫我這個老人家怎麼活啊……」阿茶自言自語地說著:「媳婦啊,怎麼不一起把阿爸帶走咧?留阿爸孤鳥一隻活著幹什麼?阿爸活了這麼久,早就準備好隨時可以走了,唉呦,叫澤方回來啦,我跟你們走就好,澤方明明就還那麼小!」

海淵瞧阿茶說話的模樣和動作,幾乎和他們第一次在醫院相見的模樣如出一轍,心底那種異樣的感覺又興起,令他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海淵閉起了眼,琢磨著該不該相信澤方的身體裡頭,如今住的是另一個老年人。

這時,原本已經走到樓梯口的阿茶突然又跑了回來。

阿茶頭低低地盯著地上走著,一手還握著自己的右手小拇指,用種十分驚奇的語氣大喊著說道:

「有沒有看見、有沒有看見,有一條紅色的線在地上,還會動溜!」

海淵睜開眼,只見阿茶一臉矬樣大吼大叫,沒看見半條什麼紅色的線。

「我剛剛出去的時候就看到了,它一直動動動……」阿茶沿著紅線看過去,卻見到那條紅線從海淵的腳邊開始,慢慢地往他這裡的方向迅速消失,不到半秒的時間,連他手指上剛才明明還很鮮艷的紅色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啊咧?」阿茶甩了甩手,卻怎麼也無法再將紅線甩出來。「又沒了。」

「你有沒有看到?」阿茶疑惑地問著海淵。

「我只看到你跑過來又跑過去!」海淵搖頭。

隔壁房間傳來嬰兒的哭聲,哇哇哇地用盡吃奶的力氣拚命響著。

「連我弟都被你吵醒了。」海淵捂起耳朵,這孩子的哭聲分貝之高,除了他媽以外,沒人能受得了。

「拍寫(對不起、不好意思),我現在就回去。」阿茶有點過意不去。「那你有事情就來跟我講,我再過來。」

「這裡不需要你,有事情我自己能夠處理。」海淵說。「你照顧好你自己別煩到我媽就行了。」

「啊咦,你這個小孩子說話怎麼這樣!」阿茶對海淵的語氣不太滿意。

海淵對他幹什麼一直有敵意,不但愛瞪他,而且對他說的話也不愛搭理。惠美明明那麼善良親切,怎麼生出這個怪兒子來?

海淵一定是像他的親生老爸!對,一定是這樣!

阿茶這也想起海淵那個老爸,也就是惠美的第一個老公是混黑道的,於是乎,海淵那張不曾給人好臉色的死人面孔,也有了最佳解釋。

「我說話本來就這樣。」海淵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過阿茶身邊,往他母親的房間走去。「快走吧,礙眼的傢伙!」他不明白自己心裡那陣騷動從何而來,只曉得儘快趕走眼前這個人,就能儘快獲得清靜。

海淵進到了母親房裡。

「是不是要換尿布?」惠美的房間里,海淵放低放柔的聲音隱隱傳來。「大便還是小便?小孩子真麻煩,吃完就拉……」

「你小的時候還不是這樣,拉得更多呢!」惠美輕輕笑了幾聲。

「我來換就好了,你躺在床上休息。」

阿茶偷偷在房門外聽他們母子倆的對話。他感覺海淵其實也不是那麼冷淡的人嘛,啊為什麼說話老是要沒禮貌到叫人火大?

拿了被痾了便便的尿布出來丟,海淵一開門,就見到阿茶那張臉。

「你怎麼還沒走?」海淵不悅地問道。

「就走了。」阿茶笑了兩聲,轉身下樓。

阿茶猜測海淵莫非是那種,從小在單親家庭長大,為了保護自己所以用冷漠跟堅強來偽裝,讓自己不會被欺負的小孩?

仔細想想,有點像哦!

阿茶想,海淵如果心地真的很壞,怎麼會自己兩次昏倒打點滴,醒來海淵都在旁邊看著他?

惠美心地明明那麼好,她兒子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吧!更何況這場葬禮,海淵也陪他媽一起出席,搞不好他也有幫忙籌劃布置什麼的。

阿茶熊熊想起來,看人不能看表面。這點道理,活到五六十歲的人了都還忘記,真是糟糕。

@@@

布置在大廳的靈堂已經拆掉了,剩下一些罐頭籃跟花籃靠牆擺著,沒人拿走。

阿茶自己一個人回到家裡,面對冷清清的四堵牆壁,又忍不住鼻酸起來。

只剩自己一個人了,他這樣想著。

連唯一的孫子也走了,如今就只剩下自己獨自一個人活在人世間。

阿茶走上二樓進了房間,房間里的擺設都還是一樣。但當他打開衣櫃照著衣櫃門板後面的穿衣鏡,裡頭映出的卻是澤方的臉、澤方的身體。

澤方的身材算標準的男生體魄,肌肉也結實,眼睛大而有神、眉毛濃、睫毛密長,鼻子直挺挺,嘴唇則是不大不小剛好適中。

明明就是個很英俊的孩子,阿茶不懂澤方他爸都把他生得這麼帥了,為什麼澤方還會想變成女的。

如果不是這件事,澤方也不會想跳樓,如果不跳樓,他們也不會祖孫天人永隔,再也見不到面。

如果不是這件事,他更不會回魂回到孫子身體里。

不過想想如果回到自己的身體那會更恐怖吧,腦袋都爛掉腦漿也流出來了,要真是那樣活起來,肯定會嚇死所有人。

到時那些替他辦喪事的老朋友,恐怕也會一起心臟無力陪他共同歸西了。

阿茶調侃了自己一下,嘴角上揚笑了笑,隨即又低頭嘆了口氣。

他從床下拿出一個生鏽了的大圓形禮餅鐵盒,坐在床上,將鐵盒的上蓋打開。

盒子裡頭裝著的是他的寶貝,他翻了翻,翻出了老婆玉蟬年輕時候的相片。

小小的黑白相片早已泛黃,是他跟玉蟬結婚時候去相館照的。玉蟬漂亮得很,家裡又有錢,那時候是村子里的第一大美人,當她主動開始追他說要嫁他當老婆時,所有人都跌破眼鏡。

他有時會認為玉蟬是那年海難死掉的大少爺投胎回來的,因為任性的時候都一樣任性,喜歡的東西也一樣,就是愛夏天聒噪亂叫的蟬。

他對玉蟬說,有種黑色的大蟬像手掌心那麼大,張開的翅膀會閃七彩的光芒,而那種蟬的叫聲比其他的蟬更大更響,他曾經在山裡面遇過,如果他有再見到的話,絕對會抓一隻回來送給她。

玉蟬只是笑了笑。

那時候他的事業正在起步,每天都忙著替客人裝修房子修改管線,木工裝潢做不完、牆壁油漆刷不完,忙到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玉蟬也知道他的辛苦。

後來那年年底,玉蟬生孩子的時候,孩子留了下來,她卻走了。

他一直覺得對不起她,結婚以後的時間,他都沒有好好陪過她。

盯著泛黃的老照片,阿茶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老婆走了,兒子媳婦也因為車禍離開他,現在孫子也不在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孤單單地在這棟房子里哭,沒人理會,也沒人安慰。

鐵盒子被打翻在地上,裡頭他視為珍寶的東西散落一地。

兒子的結婚照片,老婆的結婚戒指,孫子換牙時掉下來的第一顆牙齒,還有一個,黑色發亮,像黑曜石般美麗的蟬蛻……

玉蟬走了以後,他去找過那種蟬了,但在山裡待了整整七天,卻等不到任何蟬鳴出現。黑色的蟬冬天是不出現的,他們都在冰冷的土裡睡著。

從那天起,他的心也像被埋入了冷冰冰的泥土裡,每天都痛著、冷著,無法自己掘土爬出地面,只是瑟縮著……

瑟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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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後的老人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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