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淳淳古風

郎君可否給奴家講講西域的事？」

面對滿臉期待的小女孩，李世傑自然不好拒絕。

「西域啊，恩，我就給你說說。」

「郎君何來？」意思就是說你從哪兒來啊？李大官人能怎麼回答？換個別的人或者會說剛從海外回來，這話對頭，光看李大官人的扮相就知道了，而且他的言行舉止無不和中原不同，更是一頭短，在中原，即使是最低賤的墮民也不會把頭剃掉，只有和尚和犯了大罪的囚徒才會如此——顯而易見，李大官人不是中原人，雖然實際上他的的確確就是貨真價實的中原人，只不過不是古代中原而已。當時李大官人不是自西往東走么，他的回答就是「某剛自西域歸」。

這樣就可以解釋他的一切怪異，免去了許多麻煩，只不過，李某人是相當的慚愧，剛來就撒謊。

但這也是沒辦法，不合時宜的結果不是他李某人被浸豬籠就是被拉去見官，生存大於一切，想必先祖也不至於會怪罪他的不誠實。

李大官人已經得知，此時的的確確是古代，恩，大明朝，北京城裡坐龍庭的是崇禎爺。此地是蘇家村，固原州海城縣治下，固原這個地方李世傑還是知道的，原本他就在甘肅陝西一帶掙飯吃，固原，那不是到了寧夏么！不過在大明朝這裡卻是屬於陝西。

此時小女孩問起西域情況——恩，小女孩的名字李世傑到現在還不知道，明朝有禮教大防，女子的名字是不會隨便告訴別人的——說真的，這個李世傑還真的知道個大概。

說來真是愧對祖宗。李世傑出身於西安李氏，西安李氏雖然不是什麼高門大閥，卻也有十幾代的傳承，世代書香，當年在西安城，李氏也是有頭有臉有名有姓的人物，可惜，自某黨坐江山以後，李氏十幾代人的辛苦積累被查抄一空，甚至連人都被打成hei五類，十年動亂那會兒更是被弄得家破人亡，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原本好生興旺的一個大家庭，能活下來的，十不足一，其餘的，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也散了，連散都散不了的——只剩下李世傑這一支，到了李世傑這一代更是淪落黑道。愧對先祖啊！自從入行的那一天起，李世傑就明白，日後他百年之後肯定是沒臉進祖墳的，說不定他這一支從他這一代之後就會從族譜上消去……

廢話扯了這麼多，真不好意思，大家就當個樂，看看就行了。

扯這麼多廢話，作者我的意思就是說呢，恩，這個，李世傑的出身有點不一般，他是個社會最底層的小混混沒錯，但同時，他的學識並不低，只不過他學的東西跟現代社會的主流知識不一樣而已。李氏世代書香，家族傳統，李世傑從小就學習儒學，諸子百家和史書傳記之類的他都有學，說到明朝時期西域的情況，小意思。

「從固原往西。恩。一直往西。那裡有兩座關隘。就是玉門關和陽關。玉門關和陽關再往西就是西域了。西域很大。夷播海以南、蔥嶺以東。都算是西域……夷播海和蔥嶺在哪兒？呃。這個。天山你知道不？知道啊。夷播海呢。還在天山更北邊一些。是一個非常非常大地湖泊。這個湖泊非常地大。騎快馬沿著湖邊跑都能連續不斷地跑半個多月。那是一個非常美麗地地方。水波粼粼。清澈見底。從水面往下看能看到成群地小魚游來游去。湖邊還有許許多多地鳥兒飛來飛去。而夷播海旁邊呢。就是一片廣袤地草原。青草碧連天。草原上牛羊成群。遠遠望過去。雪白地羊群遮天蔽日。就像天上地白雲一樣在飄蕩……真是一片廣袤肥沃地土地啊。彷彿人間仙境一樣。那裡本來也是我們漢人地土地。可惜……」

小女孩悠悠神往。小腦袋裡拚命地幻想著那片人間仙境。要是能生活在仙境里。那該是多麼幸福地一件事啊！

與小女孩地滿心嚮往不同。李世傑此時地心裡十分沉重。

大明朝。呵呵。為什麼是大明朝？李世傑地心裡十分苦澀。雖然這個朝代是漢人地輝煌時代。但是也別忘了。大明朝。不但是漢人地輝煌。還有一點。它是漢人最後地輝煌。最後地輝煌啊。往後就是亂世。一個人如螻蟻命似草芥地亂世。

什麼叫亂世？李世傑莫名想起了一段詩句：「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這段詩是誰寫地、描述地是哪個朝代。這並不重要。重要地是。在他地印象里。貌似秦朝之後地古代中國。兩千餘年。絕大部分時間中原都是詩句里描寫地這個樣子：亂世。對。就李世傑所知。古代中國絕大部分時間都處於亂世之中。

那可是亂世啊！

亂世，這個詞對現代人來說可能只是一個名詞而已，相信很多人還能念出一大堆的詩詞或者是文章來描述這個名詞，可現代人知道這個名詞真正的含義么？

或者有人說，切，我當然知道，這有什麼難的，翻翻詞典或者百度一下不就就得了。亂世，詞典上的解釋是：混亂不安定的年代。呵呵，你瞧，多麼簡單，八個字就能解釋了。

八個字真能解釋么？

漢末，靈帝時代全國人口有五千多萬，經歷了三國亂世之後，到三國歸晉，全國人口只有區區八百萬；隋末，全國有人口四千多萬，而到了唐朝，即使是經歷了貞觀盛世之後，到高宗時期全國的人口都不足兩千萬，唐朝中期的安史之亂更慘，那是最能描述「亂世」這個詞的時代，開元末年，唐朝全國人口有五千萬，而安史之亂爆后僅僅兩年就降到四千萬以下，短短兩年時間，一千萬人就這麼「消失」……後面的朝代就不說了，僅僅這些數字就足以解釋「亂世」這兩個字。打個犯忌的比方，就拿現在來說，現在的中國有十幾億人吧，如果這個時候來一次亂世呢？比如說八國聯軍再次入侵、日軍再次侵華之類的，到那時「消失」的人口又會有多少？這其中會不會包括你和我？

當然，如果是某些知名叫獸在，這些人肯定會說，切，明朝算什麼漢人的輝煌，那是一個腐朽而殘暴的王朝，一個愚昧落後的時代，然後呢，他們會說，明朝哪有清朝好，你看，康乾盛世啊，明朝之後就是康乾盛世，那時候該有多幸福，所以呀，明朝還是早早滅亡的好。

……

好吧，如今連岳飛都成了民族敗類、連秦檜都搖身一變成了大英雄大好官，按照這種演算法，明朝的的確確遠遠不如清朝——前提是，你別說你是漢人，你家得沒有祖墳給別人挖，又或者說，就像郭德綱老師說的那樣，你得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你得沒有那張臉。

明末魚鱗冊中記載，全國共有人口七千餘萬，而經後世史學家研究，實際人口當在一億一千萬到一億三千萬之間，而到了清朝的順治八年，全國統計的人口是1667萬，從西元1644年到西元1651年，從一億一千萬到一千六百萬，什麼叫亂世？這就叫亂世。

李世傑非常鬱悶，二十多年的亂世，持續整整一代人的時間，人口十不存一，他可不敢相信自己就是這存下來的「一」中的一個，不過多少他又有些慶幸，幸好在後世他從事的是特種行業，這種行業的從業經驗多少為他在亂世中生存增加了點保障。

正胡思亂想著，村頭傳來一陣喧鬧聲，是出去勞作的人們回來了。

女人們都出來招呼歸家的男人，村裡頓時熱鬧起來。

李世傑也是聽小女孩說了才知道，他來的時候村裡不是沒人，人還是有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得下地勞作，像一些老人小孩和婦女都得呆在家裡，她們會織點布養個蠶什麼的，這些活兒在家裡做就可以。李世傑因找不到人而喊的那一嗓子著實將全村留守的人給嚇了一大跳，她們還以為又是徵稅的官差來了，當時都忙著躲藏呢，自然是沒人出來招呼李大官人，也就小女孩家裡有點背景，那些官差等閑也不敢冒犯，這才敢出來看個究竟。

勞累了一天的人們紛紛被自家女人迎入家中，這些女人自然會將她們的男人伺候得好好的，倒是前面李世傑問路時答話的那位大叔和另外幾個人強拖著疲勞的身軀來招呼李世傑這個客人。

大叔叫蘇大山，很鄉土氣的一個名字。別說名字土氣，實際上整個蘇家村有名字的村民並不多，大多都是按照家中排行再在前面加個姓氏來稱呼，比如蘇二、蘇小七什麼的，像蘇大山這樣能有個大號的——他是村中里正，必須得有個大號才行，這不但是臉面，更是一種地位的象徵。

蘇大山將李世傑邀請回自己家中，招呼自家女人殺雞沽酒，十分的熱情。蘇家村地處邊陲，又不在商道上，這個貧窮而破落的村莊並不能吸引什麼人前來做客，難得來了一位客人可得好好招呼才是，蘇家村是窮，可也是好客的，這個名聲很重要。

當然，蘇家村的人這也是看出來了，李世傑雖然服飾怪異行為乖張，但其皮膚白皙而細嫩，舉止雖然不合禮儀但也進退有度，這明顯就是個有良好教養而且不怎麼勞作的人，也就是說，這是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至不濟也是個遊學的士子啥的，這樣的人自然還得村中頭面人物親自招待才是。

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這是李白筆下的遊俠兒，自然跟蘇家村這樣的小村莊無關，李世傑也不會跑去「救趙揮金錘」，不過實際上蘇大山等人的招待確實是盡了他們的極限，即使是在節日里他們都不怎麼捨得吃的雞不捨得喝的酒都拿出來招呼李世傑這個異鄉人，好客是一個原因，古人的淳樸也可見一斑。

而且，這份好客也不會有後世那樣的功利——純粹只是為了招待客人而已，客人滿意了就行，不需要你許給什麼好處，更加不存在巴結的念頭。

眼花耳熱，然後就各自散去，蘇大山還讓他的女人尋了一床半新的被褥抱到李世傑的屋裡，天知道，他們家自己用的都沒這床被褥好。

還給了二兩燈油。

開始李世傑還不以為意，可等到天黑之後看到各家各戶，包括蘇大山家自己，都是摸黑吃飯做事，他們自己都不捨得點燈，卻捨得將燈油拿出來給客人用，後來李世傑問過小女孩才知道，在這個時代，燈油有時候甚至比牛肉更貴……

這就是古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