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阿水嬸啊,你講這幾年只有阿勇一個外地人來這哩村,對某?」那個詭異的念頭一直在她腦里盤桓下去,越想可能性越高。

阿勇應該就是藍立雍!

打從一開始,她就將「阿勇」完全屏除在外,因為她一心想找「藍立雍」而不是聳聳的「阿勇」,因而忽略了諧音的關聯性,壓根兒沒考慮「阿勇」就是「藍立雍」的可能性。

直到剛剛,她才猛地發現「勇」的台語發音跟「雍」很像,而且從頭到尾只有阿勇一個外地人住過那間房子,也許打從一開始就是阿水嬸聽錯、叫錯,他也就一直任由阿水嬸喊錯,才會讓她到現在才覺悟這個明最的事實。

「你問這要衝啥?」阿水伯的個性比較謹慎,搶先老婆一步,先問清楚再說。

「我要找啊彼個人已經離家出走四年,歷里存老北老母和一個小漢囡仔,伊的父母和囡仔攏就思念伊欽。」

「原來是阿捏喔……」感情充沛的阿水嬸聽了后深深被打動。「放老北老母和小漢囡仔在厝里,離家出走,這個男人金噍應該啊捏!」

「你那啊找來到這?」阿水伯繼續盤問。

「伊父母給我這張地圖和地址。」任書穎拿出手繪地圖。「他們三年前來找過伊,有找到人,阿不過伊咽要回去。」

「啊!」阿水嬸突然大叫一聲。「對厚,三年前有一台就大台欺黑頭車來過村裏,我呀擱有印象!」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住的都是貧窮的農戶,沒見過那種黑頭車。

任書穎急急追問。「你甘呀有印象,他們是來找啥人啊?」那個人一定就是藍立雍。

「當然嘛有印象,他們是來找阿勇啦!」

「阿勇果然就是藍立雍!」她的直覺是對的!

難怪他有不怒而威的威儀、踐到氣人的臭脾氣,還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有如王者駕臨般的氣勢。

藍立雍,終於逮到你了!

「我知道你就是藍立雍,別想說謊否認。」嬌小的她站在他面前張開雙手,不讓他過,有如齜牙咧嘴的馬爾濟斯,對上冷靜威武的德國狼犬,畫面看起來有些可笑。

確定他就是藍立雍后,任書穎不敢離開半步,就怕他落跑。婉拒阿水嬸請她一起回家等的熱情邀約,拿出早上沒吃完的麵包充當午餐,就連廁所都不敢去上,一直在田邊守着,直到他忙完農事,她才走上前逮人。

「我從不說謊。」他居高臨下,冷瞥她一眼,眼神充滿不屑,總算給了回應。

幾年前,他只要一個瞪眼,就能讓囂張的彪形大漢不由自主地垂下頭,現在是怎樣,竟然被一個身高不到他肩膀、乳臭未乾的小矮個兒大小聲?

是他這幾年變得慈眉善目了些,還是她眼睛長在腳底?

「那好,你是藍立雍沒錯吧?」她一心只想將人帶回台北交差,完全沒被他驚人的氣勢嚇到。

「……」還是沒給正面回答,只是態度明顯昭示自己正是藍立雍本人。

「我能不能私下跟你談談?」他應該不願意在阿水伯面前談論私事。

「你是誰?」連基本的自我介紹都沒有,還談什麼?

「我是任書穎,是你女兒安安的保母。我為了你的女兒和父母來找你,希望你跟我回台北。」她直接將話挑明了說。

「我不會回去。」他冷聲拒絕。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是以父母和安安的名義來找他,但他認定了她別有所圖,安安和父母只是一個借口。

有了張佳楓的經驗后,他才不相信一個年輕女子翻山越嶺來找他,純粹只是為了成全別人,而不是為了她自己。

他不信。

她應該是某個拜金女子,從他父母口中得知了他的下落,所以借故來接近他的。

「啊……阿勇,你尬伊島島啊講,我先來轉。」憨厚的阿水伯背起農具,拍拍他的肩,駝著背慢慢走回家。

「我們要在這裏說,還是回你住的地方?」面對整整高自己一個頭、氣勢驚人的藍立雍,一心想逮人回去交差的任書穎完全沒在怕。

他深深看她一眼,看得她頭皮隱隱發麻,就在她以為自己可能會被就地正法之際,他突然轉身往前走。

「啊?」雖然搞不清楚他想做什麼,她還是快步跟上,不放心地問:「你不會連夜落跑吧?」

兩道殺人的目光立刻直射在她身上,她很「識相」地裝出一臉無辜,改口道:「呃……我的意思是說,你該不會連夜跟我回家吧?」

她很有正義感也很勇敢,但絕不愚蠢,看人臉色是基本的求生本能,否則她絕對活不到二十七歲。

直到殺人的視線收回去后,她才暗吁一口長氣,硬著頭皮說明來意。「我這次來是受你父母之託.最主要是為了你的女兒安安而來的,她很想念你。」一想到可憐的安安,任書穎的勇氣全來了。

「沒爸媽照顧已經夠可憐了,在學校還被其他小孩嘲笑她是沒人要的孩子,小小年紀就要承受不該屬於她的傷害,這全都是因為你這個爸爸沒有陪在她身邊。」

「……」他的眼神瞬間一黯,悶不吭聲地拉開破門,走進空洞的屋內,沒開口為自己辯駁。

安安,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一個出生之後一直待在保溫箱裏,他甚至沒有親手抱過的可憐女兒。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躺在保溫箱裏的她時,他心中充滿感動,立即為她取名藍永安,就是希望她永遠平安。

結果呢,他卻成了傷她最重的人!

他是一個差勁的父親,還有什麼臉見她?

「我跟你說——天啊!」看着跟房屋的外觀非常一致的簡陋陳設,任書穎還在數落的聲音整個停住,目瞪口呆地環視屋內一圈,驚訝到差點說不出話來。

「你……你就住在這種地方?」她還以為會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咧,沒想到裏外居然一樣破敗!

藍立雍沒理會她的大驚小怪,逕自搬了張圓板凳放在門口落坐,深不見底的黑眸望着門外的落日,不讓人讀出他的心思。

「你寧可住在這種地方,卻不願回家跟家人團聚,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放着好好的豪宅不住,偏偏跑來這個荒郊野外住破屋,她懷疑他根本就是傷心過度到腦筋秀逗了。

「我的事,不需要外人評論。」他終於給出了回應,聲音卻是又冷又硬。

「我並不想評論你的所作所為,我的重點是要讓你知道你家裏目前的狀況。」

若不是不忍安安的遭遇,也看不慣他丈母娘的行徑,她才不會自討苦吃呢!「你知不知道你丈母娘三不五時就來家裏勒索,你父母根本無法應付。」

他的背影有些許僵直,但仍舊沒出聲。

「你就算不管父母的死活,也要可憐可憐你的親生骨肉吧?」她繼續出招,就不信感動不了他。「小小年紀就少了父母的疼愛,就算有爺爺奶奶疼,畢竟不一樣啊!而且你那個丈母娘,每次來要錢時,都會當着安安的面拿你妻子的死大做文章,事後安安都會哭着問我,是不是她害死了媽媽?你聽了難道不會心酸嗎?」

他整個人僵住,眼神黯然,只是站在他身後的任書穎沒看見他痛苦的神情。

張佳楓不是安安害死的,是他,他才是害死安安母親的兇手!

「藍先生,我說了這麼多,你為什麼還是無動於衷?你總要替安安想一想吧,打從出生到現在,她都沒見過爸爸和媽媽啊!」連續說了一長串,她的嗓子都啞了,藍立雍還是沒啥反應,這個男人真的很頑固耶!

「她的媽媽已經死了。」藍立雍總算又開了金口,語調難掩悲痛。

一提到張佳楓,他就想起她臨死前怨恨的猙獰神情,這些年來,那畫面老是糾纏着他不放。

他一直很自責,若不是他的堅持,張佳楓就不會死了。

終於又等到回應,任書穎如同在黑夜中見到曙光,她衝到他面前,激動不已地大聲說道:「所以她更需要父愛啊!」光看他痛苦的神情和哀慟的語調,就知道他仍然深愛着死去的妻子!

看到他如此痴戀死去多年的妻子,讓她相當羨慕對方。

縱然已經過世將近四年,仍有人深深惦記着她,而且還是這麼一個偉岸男子,真好……

喂喂,任書穎,你這個大花痴!猛地察覺自己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任書穎連忙甩頭喊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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