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小周隨那行跡詭異的男子,一路暢通無阻,偶爾有巡夜的人問起,他也只是一舉手中腰牌,那些侍衛便點頭哈腰的笑道:「原來是皇上的差使,您請慢走……」

小周被他蒙的嚴嚴實實,連路也看不清楚,但在宮中常來常往,怎不知道他是那一個,心中暗暗詫異,傅晚燈竟有這樣的門路。

忽然聽到身後大門扎扎作響,便知道已是出了宮了,略略撥開了衣物,迎面而來的寒風颳得臉上一陣刺痛。小周伸出手,落在指尖上的是細碎的一點冰碴子,扎的手心也有些發疼。

那人腳步越發邁的緊,小周跟着他,專揀那陰暗隱蔽的小路走,漸漸的到了一座宅院前,小周抬眼一望,已是極熟悉的地方了,便對那人道:「大總管請留步。」

那人略微一震,旋即斂了眉道:「那嚴大人小心些了。」

小周回頭看向他道:「恕嚴某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那人道:「嚴大人請講。」

「請大總管在這裏略等片刻,等事情了結之後,我依然會隨大總管回宮。卻也省得拖累了你,拖累旁人。」

那大愕然道:「嚴大人……這,這又是何苦……」

小周拱了拱手道:「還望大總管成全。」

那人嘆了口氣道:「嚴大人怎麼說,崔某怎麼做就是了。」

小周道:「多謝大總管。」

說罷轉身踏上台階。後院的門是虛掩著的,一推便入。院子裏光禿禿的柏楊樹叢,暗中看去,更顯得陰森秘怖。小周走到一座涼亭前,輕輕扣了扣地板,那地上鋪的方磚便空然蹋陷下去,露出了一條直通地下的台階。

小周沿着秘道走了片刻,眼前豁然開朗,一盞豆大的油燈燃在秘室中,燈前端坐一人,除了傅晚燈還有哪個。

傅燈一見他來,便霍然站起了身,執了他的雙手道:「嚴大人……嚴大人……」

哽咽數聲,竟說不出話來。

小周道:「傅相河南一行,是把舌頭也凍掉了么?」

傅晚燈失笑道:「冷卻也冷不過京城,只是那邊人物嬌貴慣了,偶遭霜凍之災,便都受不得了。」

小周道:「卻也費了一番周折吧。」

傅晚燈道:「朝廷里的的哪個官員能幹凈的了,想抓他們把柄還不容易,何況這殷雪衣——」

他語氣微頓,把桌上方方正正的盒子推了過去:「又是個極貪心的,殺他卻也不冤枉呢。」

小周緩緩打開了盒子,人頭用石灰鎮著,雙目圓睜,是個死不瞑目的光景,就淡淡的笑了出來。

傅晚燈不禁問道:「嚴大人你——莫非與他有什麼結不開的過結——」

小周道:「也沒什麼,只是他死了,我便開心的很就是了。」

傅晚燈看他神色詭秘,全不像在說笑話,便以為必是有隱情深匿其中了,又見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唇角,眉宇之間春色無邊,心神不覺微微一盪。

小周關上盒蓋,把包裹拎在了手中道:「這份大禮深合我意,多謝傅相了。」

傅晚燈道:「嚴大人哪裏話。」

見他這就要走,心中一急道:「嚴大人……」

小周回過頭道:「傅相還有什麼事么?」

傅晚燈欲言又止,躊躇著道:「我剛回京里,聽到了不注和閑言碎語,嚴大人你……你如今……」

小周道:「並非閑話,七年前的舊事了,只是你們一直不知情罷了。」

傅晚燈吃了一驚:「七年前——」

小周輕應了一聲,轉身欲走,傅晚燈一把拉住了他道:「我知道你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如此處境,又怎麼肯甘心?」

小周道:「不甘心又能怎樣?」

傅晚燈緩緩跪在他身前道:「我在河南日思夜,如今卻也想清楚了,我……我一心戀慕着你,皇上那裏,也不必怕他,你先在這裏住着,等安排妥當了,我便帶你走。」

小周低頭看了他許久,一絲淺笑浮上了唇邊:「傅相,你有恩於我,我不能害你。」

傅晚燈急道:「這怎麼……」

小周打斷了他道:「不用多說了,傅相,我心裏自然有我的計較,你是個明白人,又何苦來趟這趟混水。」

「可是……」

小周略一揮手,不欲聽他再說,便走出了秘室。一腳踏入涼亭中,天色仍然晦暗不堪,雨勢未減,秘秘麻麻的落了一地碎冰。

隱約聽得外面喧鬧不已,夾雜在悉悉蘇蘇的落冰聲中,越發顯得燥動不安。小周心頭微沉,一時意氣,出來走這一趟,難不成運道就這麼差?

遲疑了一下,想要折回秘室,但院外候着內務府大總管,宮裏又有東袖,是無論如何也賴不掉的了。若是不躲,難免又要牽連傅晚燈。躊躇難為之間,院外眾人已撞開大門涌了進來。

小周站在涼亭上,見為首一人跨騎汗血寶馬,遙遙望了他道:「嚴小周,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小周淡然一笑道:「正是如此,肯請皇上賜臣一死。」

朱炎明大怒,策馬跨上涼亭,一把揪起了他的衣襟。他是長年練武的人,小周哪裏禁得起他暴怒之下的力道,一扼之下幾乎背過氣去。朱炎明把他按在馬上,一路策馬狂奔,小周頭朝着地面,只覺得天眩地轉,把胃裏的酸水都吐了出來。

十幾道宮門大開,只供一匹寶馬絕塵而去,一直到永和殿前,朱炎明一提韁繩頓住了足,一腳把小周踢了下去。小周撲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朱炎明翻身下馬,抓住了他的手臂,連扯帶拽,將他揪進了屋裏,一把甩在了床上。

小周剛喘了口氣,朱炎明高大的身子便整個壓了上來,獰笑着道:「真正沒見過你這樣惡毒的人,只為了殷雪衣一句色如春花,你整整記了七年,用盡了心機要他的性命!」

小周恨聲道:「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朱炎明抓住他的肩膀拚命搖晃道:「朕一片真心待你,你就這樣懷恨,先是陳浩然,梅笑卿,喬淑妃,又有殷雪衣,下一個又該是誰?」

小周咬着牙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福喜!」

朱炎明臉色大變:「好,好,好!連朕身邊的人你都不放過,再往下是不是就該輪到朕了!」

小周望着他,忽然間展顏一笑。朱炎明抬手便一記耳光扇過去。小周被打的臉側到一旁,微微冷笑道:「人不惹我,我自不會去招惹別人,偏生個個都不長眼!」

朱炎明氣得周身發涼,揪住他的頭撞向床欄,他咬着牙也不叫,朱炎明越發惱恨:「多少人盼著朕有恩寵,偏你就要弄出這副清高的嘴臉,你倒想跑,朕卻要看看你怎麼跑!」

說着話一把扯下了他的長褲,將他雙腿壓至胸前,小周只覺得下體一陣劇烈的疼痛,密穴被利器貫穿,他慘叫一聲,痛的烏黑的眼睛一片水氣。朱炎明壓住了他的肩膀道:「你看看你,跟個死人一樣,不知道這種事的快活么?還是等著朕來教你?」

掐住了的性器用力一攥,小周也不再叫,整個人哆嗦成一團。朱炎明冷笑:「果然是不快活,朕給你尋個樂子,來人,把人帶上來!」

小周腦子裏轟然一聲響,掙扎著叫起來:「放手,放開我,不要……」

朱炎明惡狠狠的道:「想不要就不要麼?你也把這世上的事情看得忒是簡單了。朕今天就讓你明白,什麼是天命難違,什麼是皇恩浩蕩!」

小周驚怖欲絕,在他手下瘋狂的掙扎,朱炎明死死的按着他。糾纏間兩個宮人已扯著一個遍鱗傷的女子進得屋來,那女子抬眼一看,頓時一聲驚呼:「嚴、嚴大人……」

小周羞憤已極,朱炎明把他抱到身上,擰着他的下巴讓他看向東袖:「你不是很崇拜你這主子么,朕今天就讓你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小周被牢牢的固定在刑具一樣的性器上,那撕裂般的劇痛也不覺得了,只感到東袖驚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緊閉了眼,朱炎明撫弄着他長長的睫毛道:「怎麼不敢看了,這可是朕送你的大禮。」

他一聲令下,那兩個宮人揮起鞭子打向東袖。東袖慘叫着滿地亂滾,一時間血肉橫飛,全沾在了地板上。「

朱炎明撥開小周的眼帘,柔聲說道:「這不是你最喜歡的么?你看——你只有看這種東西才有感覺不是么?「

小周略略張開了眼,那滿地鮮血紅的嬌艷欲滴,怎麼就會可了心意的那麼紅,完全沒有道理,他呼吸漸漸急促。朱炎明在他耳邊輕輕的笑了:「舒服了吧?朕早就知道了,你也應該明白才是,你已經是個怪物了,你想跑到哪去呢?誰能滿足你呢?到哪兒——你也不過是個嗜血成狂的怪物,人渣!你卻以為你是什麼?」

小周驟然尖叫起來,聲間凄歷,朱炎明抱着他,不容他動一分半毫,小周的手指在他手上掐出了深深的血痕。他也只是冷笑着不肯鬆手。小周瘋了似的咬他,拚命想掙脫他的桎梏,然而他的力量太強大了,就算了拼盡了性命他也不是他的對手,小周只覺得心頭一陣尖銳的空茫,忽然間大叫了一聲,兩眼直勾勾的望着他,半晌,身子向後一仰,精疲力竭的昏了過去!

***

朱炎明輕輕扶起他的臉,見他緊閉着雙眸,長長的睫毛映在眼瞼上,意外的荏弱而稚氣,一時間五味雜陳,也說不出到底是恨是愛。

朱炎明身為一國之君,不能不說是閱人無數,但這嚴小周——也只有這嚴小周讓他如此夾纏不清。他只恨自己沒志氣,尋個法子弄死他也就算了,偏偏事到臨頭,卻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宮人喚了御醫過來,細細給小周上了葯,又反覆叮囑,短日內切不可再同房。待人都散盡了。朱炎明也沒什麼睡意,坐在床邊靜靜的守着他。小周夜裏總是睡不安穩,朱炎明也是知道的,卻總沒現在這麼真切,伸出手想拂開他緊蹙著的眉頭,卻終究是徒勞無功。

轉過天來也不見小周有清醒的意思,朱炎明嘴上不提,心裏卻有些慌神,再傳來了御醫,御醫卻也束手無策,只是說病人受激過度,再沉些日子就好了。

這一沉就又是兩天,朱炎明日間早朝處理國事,夜裏便宿在永和殿裏。這邊畢竟不比那間偏殿,耳目眾多,再加上前些日子那一番大鬧,早已是鬧得人盡皆知,便有不少臣子明裏暗裏的勸柬他,朱炎明本是個極明白的人,怎不知道此人留之無益,但明白歸明白,真正做起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直到第四日晌午,有宮人趕過來稟報,說是人已醒了,但言詞間卻頗有吞吐之意。朱炎明放下手中的事情趕過去,卻見宮裏正亂成一團。一群人圍住了錦榻,小周只窩在床角里,憑人怎麼呼喚擺佈,也全不理會。

朱炎明遣散了眾人,剛湊上前去搬過他的肩膀,小周反過手來說給了他一下。朱炎明吃痛的掩住手,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在掌心裏攥了一片利瓷。

朱炎明又驚又怒,一把揪住了他,他也不出聲,眼帘低垂著,異常乖順的一副模樣。朱炎明用力掰開他的手,他掌心已被血浸得透了,朱炎明怒道:「你是瘋了不成?」

小周連看都不看他,用一種近乎痴迷的神色望着自已的掌心。朱炎明覺得不大對勁,拿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他一直微垂着眼帘,卻抬手又扎了他一下。

朱炎明心頭微驚,也顧不得疼痛,硬從他手中把碎瓷搶了過來。小周也不吵鬧,只又靜靜的縮回了牆角里。

朱炎明雖然知道這個人是頂驕傲的,但這麼多年來宦海浮沉,多方折辱,卻也從未見他有太過於失態的時候。朱炎明恨他卻也恨在這裏,明明心胸狹隘稟性刻毒,卻偏偏要弄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臉來。但見他終於是被自己擠兌成了這副模樣,心裏卻又大為不忍。

那御醫三番兩次的被喚來,自然也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見了小周的情形,也詫異到了極點,躊躇了半日才對朱炎明道:「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心神一時蒙敝,就是民間常說的失心瘋,凡事順着他些,養些個時日,大約也就好了。」

朱炎明道:「這個大約——卻要大約到什麼時候?」

那御醫苦笑道:「皇上恕罪,微臣不敢妄言。」

朱炎明見小周像小孩子一樣的,任誰喚他他也不理,倒覺得可憐可愛,想他是再興不起風浪來了,只能乖乖的依附着自己,便以為這種時日,長些也沒什麼關係。

但實際做起來,卻又全不是那麼回事。小周湖湖塗塗的,整日裏只知道睡,哄他吃東西簡直難到了極點,他誰都不肯輕信,對朱炎明尤其戒備,但凡他稍一靠近,總能弄出些事端來。

朱炎明無奈,卻又不想借他人之手,只把時間全耗在了他身上。初時還覺得有意思,漸漸的有些不耐煩了,小周一鬧便用湯匙敲他的頭。小周拿深不見底的一雙黑眸一看他,他又笑着把他抱進了懷裏。

偏生小周最不待見的就是他,旁人不過是不理不睬,對他卻一定要見血才算甘心,朱炎明也不與他計較,一味的哄着他,一頓飯下來,手上總弄得傷痕纍纍。

福味喜看了心疼,帶着哭音央他:「皇上,您這萬金貴體,天下萬民還都仰仗着您呢,怎就一點都不知道珍重。」

朱炎明看着自己的手道:「總也算是給他解了氣了,這些年來朕欺負他欺負的狠,心裏窩著一股怒氣,全用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如今尋到了正主,怎不好好計較一番。」

福喜道:「奴才實在不懂了,嚴大人好好的時候,您待他如此嚴苛,他成了副樣子,您卻不嫌棄他了。」

朱炎明嘆了口氣道:「世間情字最傷人,朕待他,他待朕……誰又能說得清楚,只是——只是——」

他欲言又止,似有愁腸百轉,深深的擰了眉道:「朕這一世,只愛過一個人,只是這話說給他聽,他也萬萬不會相信吧。」

小周被眾人捧在手心裏呵護了許多日,神智便有些明白了,明白也不是十分的明白,還是不大跟人說話,偶爾搭上幾句,說了前面忘後面,人總有些痴獃呆的。

朱炎明怕他不聽話,便把事情都拿到永和殿裏來做,一面抱着他,一面批摺子,見他總是昏昏欲睡的一副樣子,忽然間心頭一陣發癢,抬手就在他眼上畫了兩個黑圈,小周正困的厲害,覺得臉上濕漉漉的不舒服,卻也沒什麼反應。朱炎明笑得幾乎背過氣去,猛得親了他幾口,他抬手就在他臉上抓了一下,朱炎明笑道:「這可真成了貨真價實的小貓了。」

索性又給他嘴邊添了三撇鬍子,小周已睡過去了,朱炎明掰着他的臉端詳了一會兒,越發的覺得得意。低下頭看了一陣摺子,就把這事又給忘了。

將近傍晚的時候,有宮人過來偉膳,一眼望見小周的臉,想笑又不敢笑,只憋的噗噗的露氣,好不難受。

朱炎明正奇這般人怎麼凈出怪聲,忽然憶起了自己做的好事,暗叫一聲糟糕,忙喚人打了溫水來,用布蘸濕了,掰過小周的臉,一點點的給他往下蹭。

哪知道小周的臉皮竟是比宣紙還吸墨的,黑黑的兩個大眼圈似是就此就留在了肌膚上,朱炎明便有些急了,那些宮女也不敢抱怨他,只一個勁兒的勸解:「皇上,您輕著些,嚴大人惱起來,可是會咬人的。」

小周被他搓的臉皮生疼,早就不耐煩了,那宮女話音未落,他一口就咬住了朱炎明的手指,朱炎明甩了幾甩沒甩開,疼的狠了,便伸手去翹他的牙關。

正亂做一團的當口,忽又有宮人稟報鎮南王爺進宮來了。朱炎明沒好聲氣的道:「朕又不曾傳他,他跑來做甚?」

那宮人道:「說是想皇上想的緊,所以過來看看。」

朱炎明道:「想朕?這倒怪了,他什麼時候想過朕?」

門外一人唱戲文似的高聲應道:「皇兄……臣弟這一片心,一向只撲在了皇兄身上,旁人不知道也便罷了,皇兄再不念臣弟的好處……」

他提着袖子在眼瞼下摁了幾摁,假著嗓子連聲嗚咽:「我好……苦啊……」

朱炎明正和小周那幾顆白森的利牙過意不去,再聽他這一番做作,心頭頓時冒出一股怒火,厲喝一聲道:「後宮禁地,也是你胡亂闖得的?真把你寵的一點規矩都沒有了!「

朱炎旭一見勢頭不對,當時便斂了笑容:「臣弟只是心疼皇兄,這些日子接連勞累,國事家事樣樣操心,這般下去,卻又怎麼得了?「

朱炎明是何等剔透的人,全不把他這碗迷魂湯咽進肚裏,冷笑了一聲道:「有什麼事,你只管明說,那全沒道理的,你便是說上一車好話,朕也不會允你。」

朱炎旭叫了一聲冤枉,道:「皇兄,臣弟是真看不過眼了,代天下萬民肯請皇上歇歇心,這不,前些日子護城河破冰,臣弟弄了一艘畫船來,帶上幾個可心的人,到外面好好樂上一樂。」

朱炎明道:「這可心的人,指的又是哪個?」

朱炎旭早已瞄見了小周那一臉的慘狀,又見他死咬着朱炎明的手指不肯鬆口,肚子裏腸胃幾乎笑破,卻深知朱炎明的脾氣,臉上半點也不敢露,只做了一臉羞澀的表情道:「還能有哪個……小景他……已有許久不肯理會臣弟了……」

朱炎明望着他冷笑,朱炎旭怯生生的呲開了牙道:「皇兄……那護城河上,風光極好,當初您也是個好動的,只這兩年國事煩忙沒了功夫,好容易天時地利人物齊全,怎捨得錯過這樣的機會?」

朱炎明被他說得心頭也是一動,躊躇半晌,手指疼的越發厲害了,忍無可忍的揪了小周的耳朵向兩面扯,小周吃痛的叫起來,他收回手一看,指尖上早已是一圈血痕,朱炎明輕輕摑了他一下,向朱炎旭道:「也罷,出去散散心,總好過日日悶在宮裏,只是,莫要驚動了太多人。」

朱炎明歡呼道:「皇兄萬歲!」

他心裏最明白不過,有了這道殺手柬,景鸞詞就是恨他欲死,也不得不出來與他周旋。既到了一起,憑他牛皮糖樣的功夫,還怕他不理踩他么?因而滿心歡喜的回府里去,大肆操辦起來。

***

出宮遊玩不是一件小事,朱炎明十分厭煩那些繁文瑣節,等到那一日,換了輕裝,只帶上兩個近身侍女,便與小周出了宮。

初春的天氣,仍然冷的浸人心骨。朱炎明知道小周一向畏寒,吩咐人給他多穿上一些。待穿好了帶出來一看,竟活脫脫是一隻長了臉的肉粽子,只在毛絨絨的衣物間露出了一點鼻尖來,一時間笑不可抑,把他抱上了車,趕到郊外與朱炎旭會合。

景鸞詞自翠紅樓上那一夜春宵,便把朱炎旭恨了個牙癢,任他怎麼賠不是也全不理會,明知道這趟春遊是他從中搗鬼,奈何聖意難違,再怎麼不情願,也得出來露個臉。叩見了皇上之後,他便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化做了廟裏的泥人兒。

朱炎旭卻是何等修行,得了道的蜘蛛精似的,最會纏人,一味的陪着笑臉獻殷勤。

景鸞詞被他纏得耐不過,便道:「王爺,我知道你其實是個極明白的人,今天就與你說句明白話,你我自小讀聖賢書,講究的是廉恥禮義信,便是確有那愛慕之意,也需發乎情,止乎禮,兩相愛重,方不失男兒本色。」

朱炎旭聽了半晌,卻只把一句確有愛慕之意聽到了耳中,大喜過望的撲了上去:「小景,原來這許多年來,並不是我剃頭擔子一頭熱,你對我也有那份心思,只要我們倆個好,你想怎麼樣我是不再乎的……」

景鸞詞知道這番功夫又是白廢了,只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陷阱里的兔子,怎麼折騰也出不了那個圈,你若氣極敗壞,他便顧左言他,你若不理不踩,他便如絲做繭,真真是三十六計計計攻心。一時之間只周身脫力的靠在般舷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朱炎明知道這兩個人一向是分分合合打打鬧鬧,也鬧不出什麼事端來,懶得去理會他們,眼見小周又閉上了眼睛想睡,捏着他下巴晃了幾晃道:「這麼冷的天,睡著了當心着涼。」

小周撥開他的手,把臉埋進了臂彎里。朱炎明看他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雙手一扶,便把他抱到了船舷上。小周這才微微睜開了眼。朱炎明在他耳邊輕聲道:「你看這裏,記起什麼來了么?」

見小周神色茫然,朱炎明微笑道:「那一年,在西湖岸邊……」

春色醉人的江南,西湖岸邊,煙波綠柳,笑語嫣然……

小周卻略顯遲鈍的搖了搖頭。朱炎明看着他,彷彿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然而他神色間卻只有一味的空茫。朱炎明微嘆,笑了笑道:「算了,也沒什麼……」

自身後輕攥了他的手道:「朕知道,這此年來你一直記恨著朕,若說當年朕待你不過三分,而今卻有八分。人心似水,清者可滌泥,濁者則隨波逐流,你一向孤傲自賞,又何苦做那黑白不明的一汪渾水?」

小周黝黑的眸子怔怔的盯着前方,江波流轉,激起了岸底的泥垢,色澤污穢,揮之不去。他昏沉沉的垂了頭:「暈……」

朱炎明無奈,把他回到艙里,吩咐侍女取了毯子給他蓋上。他睡得也不踏實,枕着朱炎明的腿,時時輾轉。

小周入宮以後的消息,群臣是無從得知的。景鸞詞只模模糊糊聽人說過一些,卻怎麼也沒料到,當初那七竅玲瓏的一個人物,竟落到了如今這步田地,又觀他的言行舉止,顯見已不是十分清明的了。雖然知道這個人素來行事偏激刻毒,也不禁生起了幾分兔死狐悲之意。

吃飯的當口,朱炎明出了船艙。景鸞詞便向小周道:「嚴大人,也不知道你能否聽得明白,我是個直性子的人,有些話憋在心裏便覺得難受。當年我在瓊林宴上第一次見到你與傅兄,真真是自慚形愧到了極點,暗想這世上竟有如此一雙璧人,又知你們都是蘇州人士,便對江南也生出了幾分仰慕之意。嚴大人,你十五歲進士及第,才名遠播,詩詞絕艷。雖說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想你傲骨錚錚的一代才子,到如今仍然茍且偷生,卻未免令天下士子齒冷!」

小周聽得耳邊嗡嗡的人聲,微微蹙了眉頭轉過臉,蜷進了毯子裏。

景鸞詞心頭一陣刺痛,長嘆一聲站起了身。走到艙外,見朱炎旭正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冷冷笑了一笑道:「你們兄弟好手段,把我也逼到了這步田地,你也就算是甘心了!」

朱炎旭卻略顯苦澀的笑了一笑道:「小景,你說這話是昧良心,這麼多年來,我對你怎樣,你還不明白么?」

景鸞詞毫不畏怯的迎了他的目光道:「王爺,你也要摸著良心說句真話,我若給了你一分間隙,豈不與嚴大人落得一般下場!」

朱炎旭苦笑道:「你怎麼會這樣想,我與皇兄到底是不一樣的,我是真心喜歡你,皇兄他……他是皇帝……」

話到此處,已是忌諱的了,景鸞詞長嘆了口氣,也不好再說什麼。

這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宮女收拾了桌子,幾個人又休息了片刻,便吩咐人打了回程。

待到岸上,幾輛馬車已候了多時。一行人分別上了車。小周是時時需要人照看的,朱炎明便與他坐在一處。他時醒時睡,精神比平日裏更加不濟。朱炎明有些擔心,摸了措他的頭,卻也不熱。問他哪裏不舒服,他又說不出來。朱炎明只好摟着他,只覺得他整個身子瑟瑟的發抖。心中罕納,又十分的可憐他,搬過他的臉來一看,他緊閉着眼,濃長的睫毛在眼瞼下形成了弧形的一道陰影,一時情動,忍不住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

只在這一剎時間,隱約聽得簌簌的振衣聲。朱炎明略一凝神,忽然間抱着小周往座下一閃,抬眼便見一桿長槍直透車頂。這時外面已鬧將起來:「抓刺客,快護駕……」

那人一招不曾得手,回槍在際,單指勾住車窗,探入了半個身子。

朱炎明冷笑一聲:「好大膽的逆賊!」一掌拍向他面門。

那人卻不閃躲,槍似不及回手,眼看一掌落實,朱炎明心頭卻猛然一動,這人武功不弱,拼着挨這一掌,莫非是……他想到此處,整個身子向後一仰,果然另有長槍穿窗而入,堪堪擦過了咽喉。朱炎明反手抓住槍尖,那人不退反進,直逼得他倚上車壁。先前那人掛在車窗上,一槍扎向小周。小周混混噩噩的,也不知道躲,朱炎明心頭火起,抬腳就把他踹到了車座下面。

這稍一閃神,手上矢力,長槍疾進,哆的一聲鈍響便釘在了他肩頭上。朱炎明只覺一陣劇痛直透骨髓,冷汗立刻就冒了一頭。

一陣纏鬥間,朱炎旭的車駕已趕上來,然而所帶侍衛本來不多,又沒有什麼高手,只跟在旁邊急得跺腳。

朱炎明重創之下,趁那槍尖深入骨肉動不得的功夫,飛起一腳踹在了那人手上,只聽得他腕骨一聲脆響,慘叫了一聲滾下車去。

這邊刺客眼見事情功敗垂成,恨得一咬牙,索性縱身躍入了車中。朱炎明反手拔下槍頭,與那人對視良久。肩頭血漬染濕了半邊衣服,身形略略一晃,那人立刻猱身而上。

朱炎明自知與他周旋不了幾時,故意賣個破綻給他,那人貪功急進,果然丟了兵器一掌拍向他胸口,朱炎明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掌,卻把槍頭反頂,自那人後心一直穿到胸前。那人猶自瞪大了眼,全不敢信似的盯着從胸口冒出來的槍尖。朱炎明搖搖晃晃的退了幾步,偎在車上,這才掩住口,從指縫間淌出了一串串的血珠。

這時朱炎旭已令人勒住了狂奔的驚馬,再看車夫,已被勒死了多時了。忙不迭的竄到車箱裏一看,不禁慘叫了一聲:「皇上——」

朱炎明瞪他一眼,狠狠罵道:「朕還沒死,你嚎什麼喪!」

朱炎旭手腳都軟了,也不敢再鬧,一面命人給朱炎明包紮傷口,一面急着趕往宮中報信。

小周聽得外面嘩然一片,便從車座下慢慢爬了出來,歪著頭看了朱炎明良久,朱炎明已沒心思再理他。他輕輕觸了觸他的臉,目光卻被他身上的血漬所吸引,以指尖輕點,瑪瑙色的凝血印在幾乎透明的指尖上,烏黑的眸子亮得令人心頭一驚!朱炎明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記耳光扇得他在地上一連滾了幾遭,冷笑一聲道:「便是朕死了,你也獨活不得,你就死了這條心罷!」

小周痴獃呆的爬著,彷彿被什麼東西觸動了,微蹙起了眉頭,細細思忖着什麼。又似記不起,眼神獃滯。等宮中御醫侍衛趕過來的時候,誰也不曾注意到,他蜷縮在牆角處,唇邊綻開了一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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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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