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夜晚,靜的嚇人,熟睡的伊曼,被窗外吹進來的寒風冷醒,他眨了眨眼,撐起身看着漆黑的房內。

仔細一聽,隱約間好像有柔美的音樂流泄在門扉的另一端。

伊曼搖搖頭,試圖讓自己尚未完全清醒的腦袋清醒些,他起身走到窗前將窗戶關上,隔絕那寒徹骨底的冷風。

深深吸了一口氣,伊曼轉過身打算將燈點燃,卻意外發現站在門旁的菲利士,這足足讓他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有事嗎?」

「公爵要見你。」

菲利士半掩的臉冷漠無情,若說他昨天還對伊曼毫無感覺,那麼今天,他對他只有忌妒!

不懂為什麼菲利士的語氣參雜着他不懂的情緒,但是伊曼一想到,昨天他將自己關在一間放有棺材的房間,內心就不禁湧上一股惡寒。

「還不快走!」菲利士顯然被伊曼拖拖拉拉的態度給惹火了,怒吼中,他那對異於常人的獠牙,也隨之暴露。

「你!」

伊曼還來不及吃驚,菲利士的身影瞬間從門旁移到他眼前,強大的手勁抓得他手腕疼痛不堪,菲利士卻毫無憐憫之心,硬是將他拖離房間。

伊曼根本毫無反抗能力,他萬萬想不到看起來比他瘦弱的菲利士,手勁竟然如此的大,他的手腕幾乎快要被擰斷了!

菲利士拖着伊曼來到正廳,還來不及稟報,就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飛出去。

「我要你請他來,可不是要你拖着他來!」一道冷然又低沉的嗓音低低地響徹正廳,柔美的音律也隨着他的憤怒停下。

伊曼縮在地上緊握著脫臼的手腕,痛楚讓他格外清晰地感覺到有人蹲在他正前方,來不及抬頭看向來人,昨夜的那個冰冷擁抱瞬間包圍了他。

菲利士看到這種情況,也只能壓下內心的忌妒,爬到那人腳旁祈求憐憫地說:「主人……我再也不敢了,原諒我吧!」

「下去!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你了。」那人語氣堅決地道。

伊曼忍着疼痛轉頭一看,卻看到菲利士用怨恨的眼神直瞪着他,之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音樂在那人的指示下繼續演奏,他抱起彷彿沒重量的伊曼,緩步走到古典的沙發椅上坐下。

「你是誰?」伊曼抬眼看向昨晚才見過面的少年,冷靜地問道。

聞言,阿禔爾不禁挑起一眉。

「你明明就知道我是誰不是嗎?」

他笑着拉起伊曼脫臼的手,也不管他會不會痛,用力一扳,以最疼痛的方式替他將脫臼的手接上。

伊曼慘叫一聲,臉色瞬間蒼白,他緊握著自己的手腕彎下腰,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痛嗎?」

阿禔爾呵呵輕笑,撩起伊曼的一縷黑髮,遞到唇旁輕輕吻著。

他不是天使!天使不會像他一樣,對他人的痛苦感到可笑,天使也沒有這般的蠻力。他早該發現的不是嗎?眼前笑得天真無邪的少年,根本不是人!

伊曼轉過頭看向越笑越開心的阿禔爾,喘著氣低罵:「惡魔!」

聽見伊曼的辱罵,阿禔爾卻笑得更開心了,他微偏著頭看向他,紫羅蘭色的眼眸也染上了濃厚的笑意。「傻瓜,是你自己打一開始就當我是天使,我可從來沒說自己是天使喔!」

伊曼一聽,寒意直竄心頭,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還是這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你心裏想什麼我都知道,只要我想知道,你什麼也無法瞞過我。」阿禔爾勾起伊曼的下巴,輕吹了一口氣說道。

伊曼連忙別過臉,拒絕與他靠得太近。

「好了伊曼,別鬧脾氣,叫一聲我的名字來聽聽。」

阿禔爾縱容地笑着,他將懷裏的伊曼抱得死緊,像昨夜一樣,將唇貼在他的耳旁蠱惑地要求。

「不!」

伊曼心慌地推開阿禔爾,他想起昨夜的事,想起自己是怎麼被眼前這個惡魔吻著、舔著,這種錯誤的行為,他怎麼也不可能再犯一次!

阿禔爾依舊沒發怒,只是一個勁地,將不停掙扎的伊曼緊按在懷抱之中,柔著聲繼續蠱惑道:「伊曼……我想聽你用那低沉醇厚的聲音喚我的名字……」

掙不開、逃不了,伊曼只能用雙手緊捂雙耳,彷彿只要他這麼做,就可以不必聽見阿禔爾蠱惑人心的嗓音。

伊曼的確成功地隔絕了阿禔爾的聲音,卻也惹火了他。

只見那柔和的眼眸瞬間冰冷,那微彎的唇線也抿得死緊,他伸手扯著伊曼的頭髮硬是要他直視他。

「你這個不乖的東西,還沒完全得寵就囂張起來了嗎?別忘了你只是個人類!殺死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

阿禔爾冰冷的話語,字字句句打進他心頭。

早上他還奉他為天使,還慶幸著夢中的他對他如何溫柔,讓他覺得其實他也是有人重視着的,可如今,他就像個貨真價實的惡魔,殘忍得教人心寒。

彷彿悉讀了伊曼的心,阿禔爾冷哼一聲,將他推倒地上,用腳狠狠踩住他剛接上不久的手腕。

「惡魔!哼!惡魔還不是由人變成的!若說我是惡魔,那麼這個世上的人也都是惡魔!」

「啊!」伊曼隱約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阿禔爾的話,抑或是手腕太過疼痛,眼淚竟然不受控制地流下來,他連忙用另一隻手捂住雙眼,怎麼也不肯讓人看見他哭泣的模樣。

阿禔爾沉靜地看着伊曼從手掌下滑落的眼淚,忍不住將他抱起來,像是在安撫一個脆弱的孩子一樣,輕拍着他的背。

「你乖一點不就不用受這些罪了嗎?」

「休想我會聽你的話!就是死我也不會聽!」伊曼狠狠擦乾淚,不服輸地喊道。

阿禔爾這下真的生氣了,他狠狠打了伊曼一巴掌,力道之大,讓他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

不只如此,他拉起暈眩中的伊曼,毫不留情地咬進他的頸項里,大口大口吸著血。

暈眩感再度襲向伊曼,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就當他這麼認為時,阿禔爾卻放開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態鄙視着虛弱的他。

「我不會讓你死的,伊曼……我要你吃好穿好,隨時為我供應新鮮的血液!」阿禔爾似乎意猶未盡地,舔了下沾染著血的唇瓣,冷冷地笑着說道。

伊曼已經不想再說些什麼了,他虛弱地別過頭,不想再看那張天使般的臉孔,不想聽那粉嫩的唇說出殘忍的話語,他也不想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何種下場,他不想……再失望一次。

「可憐的東西,你這是在逃避現實呀!」

半夢半醒間,伊曼隱約聽見阿禔爾這麼對他說着,可見他又探知了他的想法,來不及多想,他已經陷入了昏迷。

***

再度轉醒時,伊曼又回到原先關着自己的房間,受傷的手腕還痛著,身體也還很虛弱,可是他還活着,還活着……

偏過頭看向微微泛白的天空,天快亮了,他勉強撐起身軀自床上站起,緩緩走到桌旁坐下。

看着同樣豐富的食物,伊曼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憤怒地將食物掃落在地,只是靜靜拿起叉子吃着。

在這寧靜的氣氛中,他想起了阿禔爾,也想起了艾蜜麗。

艾蜜麗……一個溫柔的女人。

昨夜他並沒有看見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和阿禔爾一樣,是個以吸人血為生的妖怪,但是他知道,她有着他們所沒有的慈悲心,他漸漸了解那一夜她對他所說的話,她那哀傷的神情,是為了他吧?

伊曼愁著臉放下叉子,顫抖地撫著淤青一片的手腕,才輕輕一碰,刺骨般的疼痛立刻讓他蜷縮起身軀。

他嘆了一聲,看着自己身上骯髒的衣服,起身從行李箱裏取出一件陳舊的衣服換上。

在房內繞了一圈,門鎖著,他哪兒也去不了,悲傷躍上心頭,他絕望得幾乎想哭,阿禔爾最後那一句話說得沒錯,他只是在逃避現實。

不想承認也不想知道,這個世界是這麼的殘忍,他想問,為什麼是他?為什麼要選上他?

因為他的外貌嗎?抑或是他這個人在這世上根本可有可無?

為什麼偏偏讓他遭遇到這種事?

在這一瞬間,伊曼好恨,他恨上帝、恨生他的母親、恨對他毫不關愛的父親!恨選上他的艾蜜麗與菲利士!

他只是個平凡的人類,他只想像個平常人一樣過着平常的生活,即使他要過的生活是遭人唾棄、鄙視的日子,也好過失去自由、任人宰割,當他人的食物要來得好多了!

可悲的是,不論他怎麼恨、怎麼討厭,也沒有人會對他伸出援手,在這裏,他只是個人類,只是個食物,他唯一能仰賴的,只有隻會傾聽的上帝,能做的,也只是不斷地祈禱。

所以伊曼像往常一樣,跪在窗前低垂著頭,緊握著雙手不斷禱告。

溫暖的陽光灑在他身上,逐漸溫暖了他冰冷到幾乎絕望的心,這一刻的寧靜,讓他彷彿又回到米蘭那座古老的教堂,沒有人會來吵他,沒有人會傷害他、諷刺他,就只有他一個人,靜靜地待在那裏禱告。

隨着這片寧靜,伊曼覺得內心那滿腔的恨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靈上的慰撫,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至少這個時候他是這麼想着。

伊曼睜開雙眼,望着那晴朗的天空問:「上帝呀!是否他的出現,是您帶給我的考驗呢?是否妥協了,我也將淪落呢?那麼我……到底該怎麼辦?」

上帝沒有回應,因為他總愛靜靜地聆聽着不是嗎?那為什麼他還是傻得要去詢問?或許他心中已經有答案了吧?

伊曼苦苦笑着,他趴跪在地上不知有多久了,身軀不受控制的一直抖著。

他不知道今晚那個惡魔又會怎麼折磨他,但他絕對不會認輸的!他會離開這裏!一定會!

「我不會認輸的……絕不妥協……絕不妥協……」伊曼縮在地上不停地念著,這是第一次,他的眼眸里除了憂鬱之外,更透露著堅強。

身下的柔軟地毯雖暖,可是伊曼卻覺得好冷好冷,他伸出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閉上眼,口中不停念著方才的話語。

彷彿只有這樣,他才可以不被恐懼打敗,才可以忽視外界的一切,才可以……不去看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

他將自己丟入一個恍惚的空間,陷入半夢半醒中,直到窗外那溫暖的陽光不再、溫暖漸漸抽離,聽見那細碎的腳步聲,他才強迫自己睜開眼,卻依舊躺在地上不動也不說話。

那輕到幾不可聞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伊曼聽到門鎖被打開的聲音,聽到門外如昨夜般的柔美音律,輕輕飄泄在城堡的每一個角落。

最後,他感覺那個人來到他身後。

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應該說他已經不清楚這裏的人究竟誰是誰了,這幾日所發生的事完全超出他所能接受的範圍,一切混亂得……讓他摸不清、也看不清。

毫無防備的,身後的人忽然緊緊抱住伊曼的頭顱,像是憐愛也像是心疼地撫摸着他的發。

這種感覺、這種女性的馨香、這種冰冷的觸感,伊曼再怎麼傻也不會不知道抱着他的人是誰。

「艾蜜麗……你終於出現了……」

聽着伊曼乾澀低啞的聲音,艾蜜麗內心充滿痛楚,她像個母親似的輕輕拍撫着他,「孩子……可憐的孩子,別再反抗他了……」

伊曼轉過身緊緊抱住艾蜜麗,他的擁抱不含任何邪念,只是純粹的依偎。「你好殘忍。」

「對不起,孩子……」才短短一句話,艾蜜麗已經知道了伊曼對她的怨恨,是呀!他是該恨。

是她將他送到這裏,是她讓他遭受了這一切,最後卻要他接受這一切,也難怪他會說她殘忍。

「我不會妥協的!我會離開這裏!絕對!」伊曼用着以往不曾有過的強硬語氣,信誓旦旦地說道。

「孩子,這是不可能的……」艾蜜麗並不想抹滅伊曼的信念,可是她還是說了,「阿禔爾他……很強,強到你無法預知的地步,更何況你只是個人類,放棄吧孩子,這麼做可以讓你少受點罪呀!」

「不!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東西,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受這種折磨,但是如果我逃不了,我死也要他一起跟我陪葬!」伊曼搖著頭,語氣絕望中又帶着同歸於盡的意念,堅定地讓艾蜜麗說不出話來。

她動了動唇瓣,欲言又止地看着伊曼,最後,所有的言語全化作一聲輕嘆。

「傻孩子,我們是不會死的,不死族、吸血鬼、惡魔是人們給予我們的稱呼,就算是被締造失敗的吸血鬼,也擁有不死的能力,更何況是活了四個世紀的阿禔爾。」

伊曼沒有回話,他只是靜靜聽着,彷彿在吸收方才聽到的事情。

艾蜜麗瞅了他一眼,接着說:「阿禔爾很強也很殘忍,他恐怕是這個世上活得最久的吸血鬼了,在上一個世紀爆發的災難后,那些較弱的全死了,只剩下少數吸血鬼還活着,而他是唯一一個毫髮無傷的吸血鬼。

「這樣強大的他,懾服了許多同類,甘心為奴的服侍在他的身畔,他有着很特殊的魅力,就算是你……也無法逃過……」

「我不懂!」伊曼覺得腦子亂成一團,他搖著頭低喊。「你不是說你們不會死?那個災難是什麼?究竟是什麼可以對你們造成這麼大的殺傷力?」

「孩子……」艾蜜麗美麗的臉孔露出一絲無奈,對於伊曼的問話,她不能回答,也不願回答。

「快告訴我呀!」伊曼激動地抓住艾蜜麗的肩頭喊道。

艾蜜麗愁苦地別過頭,輕輕拉下伊曼的手。

「孩子……這是我們族人的秘密,我不能對你說,更不可能讓你傷害他的性命。」

伊曼不語地看着艾蜜麗,剎那間,他似乎懂了,他明白在來這裏之前,她對他所說的話。

「你愛他是吧?」

「是的……我愛他,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換取他的擁抱,所以我不會讓你傷害他,即使要犧牲我的生命,也絕對不能讓你傷害他!」艾蜜麗語氣堅決地說着,美麗的臉孔瞬間耀眼起來。

伊曼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請你出去。」他離開她的懷抱,神情憂鬱地望着地板,不願再多說些什麼。

「孩子……」

艾蜜麗伸出手想撫摸伊曼那微腫的臉頰,卻被他躲開,冷淡的態度,說明了不想再見到她。

兩人就這樣什麼也不說的僵持着,直到菲利士進來,才打破這個僵局。

「艾蜜麗,你該離開了。」菲利士一把拉起了坐在地上的伊曼,轉頭對艾蜜麗說道。

艾蜜麗緩緩起身,憂傷地看了伊曼一眼,才轉身離開。

待艾蜜麗一離開,菲利士隨即露出陰冷的笑容。

「現在……該帶你到公爵那裏去了,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惹火公爵的後果,可不好受呀!」

伊曼甩開菲利士的手,像怨恨又像憤怒地瞪了他一眼,逕自往門外走去。

菲利士哈哈大笑出聲,得意地跟在伊曼身後說:「繼續維持你那僅存的尊嚴吧!我很期待你崩潰的那一刻,可別讓我失望呀!」

伊曼抿緊唇,不想去理會菲利士的話,任由他領着自己往正廳走去。

隨着伊曼越接近大廳,遠處那夾雜在柔美音律中,細若蚊聲的哀嚎,便也漸漸清晰,並傳來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

在他看到正廳內的情況時,本已蒼白的臉孔顯得更慘白了。

哀嚎聲、尖叫聲、求饒聲,在被獵殺的那一刻響起。

死屍堆積在一旁,鮮血有如小河一般,蔓延在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

正廳內多了許多伊曼不認識的人,眼前駭人的景象,已經教他分不清誰是獵物誰是獵人。

菲利士嘲笑似地朝臉色蒼白的伊曼揚起一抹冷笑,旋即走進正廳,半跪在阿禔爾身旁,輕柔地執起他的手吻了下。

「主人,我將他帶來了。」

阿禔爾似笑非笑地偏過頭看了伊曼一眼,讚賞似地輕撫著菲利士的臉龐,「很好,你先到一旁站着吧!」

菲利士喜悅地握緊阿禔爾的手不停親吻,最後才依依不捨地放開他,順從地站到一旁。

「伊曼,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阿禔爾優雅地轉過頭看向伊曼,明知故問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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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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