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A】我死不如你去死

裴新民好像曾聽人說起過,江湖是一池濁水,你是乾乾淨淨的來的,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幹乾淨凈的離開,裴新民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除了剛落地的嬰兒,這世上沒有人是乾淨的。

朴樹生保證晚上一定會開船,裴新民信不過他,他在這個地方多呆一小時,就多一小時的危險。

裴新民總覺得他被一雙眼睛注視着,那目光安靜,冷酷,充滿了不可理喻的譏哨,裴新民想起印地安人的毒蛇,他微微的打了個寒戰。他並不相信張家男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他,或許有其他更深一些的緣故,他不能參透,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逃——

拚命的,竭盡了全力的逃——

裴新民不敢在街上亂逛,他太引人注目了,一個人相貌太出眾大多數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他買了些酒,找了個角落坐下來,等到太陽落山,他就可以遠遠的離開這個地方了。

裴新民從沒像現在這一刻渴切的盼望過,他所追求的東西,名利——地位——愛情——以及生存的可能性,他所走的過路,原來都不是過是錯的——一場空——

他灌了兩口酒,被涼透的身體稍微暖和了一點,大都市,光怪錄離的人群,這一切,從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個旁觀者,從暗格子裏爬出來的幽靈,終於還是成不了人形。

天色漸漸的暗下來,黑,而沉,像一個大的騙局,整個的籠罩下來,人聲嘈雜,來來往往。電話一直沒有打過來,裴新民下意識的往懷裏摸了摸,手機是死的,沒一點生氣,身上的錢一多半都付給了朴樹生,如果走不成的話——

裴新民把酒瓶子扔到旁邊,咕麓麓一串脆響,視線里出現了一雙腳,輕輕的踩住了它:「老大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到處扔垃圾嗎?」

那人彎腰撿起空瓶子,揚手一拋,一條美妙的弧線,非常精準的落到了垃圾桶里。

裴新民閉上眼睛,那人蹲下來,饒有興趣的打量着他:「怎麼不說話,你這副頹廢的樣子實在太迷人了。」

他摸了摸他的臉,又想親他,裴新民煩不勝煩:「你來幹什麼?」

「老大讓我送你一程,他說你不了刀和會,在這地方獃著又太危險。」

裴新民眼光微微閃爍:「他這麼說的?」

「是啊,無論如何,你救過他一命——大嫂的事,他也就不再計較了。」

裴新民看了他一會兒:「我給你機會,你跟我說實話。」

「老大確實是這麼交代我的。」

裴新民不置可否:「那你打算怎麼辦?」

「你跟我來。」付三微笑,混血兒難得會有藍眼睛,他卻不知道得了誰的跡,長空碧海,一望無盡的藍。

裴新民和張家男都不是純正的亞洲人血統,說起來這一方土地,經過上百年的輾轉滄桑,即使是在人身上也留下了烙印。

裴新民跟着付三上了碼頭,一艘船已經整裝待發,夜裏看不大清楚,只覺得迎面而來的海風,清爽裏帶着海腥氣。付三吩咐人開船,他們站在甲板上,城市在視線中漸漸剝離,那種感覺很奇怪,有輕微的痛楚,傷感,以及快樂。

付三離他很近,伸手摟住了他的肩膀:「我說,你那天沒沖我開槍,是不是多少對我有那麼點意思?」

裴新民沒說話,付三哈哈一笑:「這船上什麼都有,也都是信得過的人,二十天後到西海岸口,那兒有我一個朋友,他會接應你。」

裴新民卻在想,送到嘴邊上的蘋果,往往都是有毒的。

裴新民不是白雪公主,他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B】

然而付三蒙住了他的眼睛:「別這麼看我——」

那要怎麼看?

裴新民也想用溫軟的目光看這世界,他能夠接觸到的,每個人,每件事,都善良公正,各有所得,然而那怎麼可能?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有你就沒有我,與其我死,為什麼不是你去死?反正都要死,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麼關係,你說對不對,付三?

「也許對,也許不對。」付三轉過身,面向大海,「有時候我會想,人到底算個什麼東西?」

「不算東西。」裴新民垂下了手裏的槍。

「沒錯,你說的對,人本來就不是東西!」兩個男人嘎嘎大笑,忽然間就沒了聲息。

靜默。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裴新民頓時冒出一層冷汗:「你等等——」

付三背對着他。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付三回頭沖他一笑,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

「我們第一次見面——」

裴新民全身無力:「拜託你,不要說了,又不是高中小女生。」

「第一次見面你真是狼狽,葉開山看你不順眼,背着麻叔偷偷整你。」

裴新民微微一怔。

「沒錯,我那時候就見過你。」付三記得他被按在泥水裏,真是性感,沒有哪個男人比他更適合——被凌虐。付三陪着林志豪來見麻叔,他身在暗,並不想出手,他發現自己在勃起,每到裴新民被逼到絕境,他就比他更亢奮。

付三摸了摸他的臉:「你知道,我愛你。」

他在微涼的晚風中,靜靜的對他說。

我愛你。

裴新民恍恍惚惚的,只覺得不真切,這世上誰會去愛誰?何況就算愛,又能怎麼樣呢?

還不一樣的被逼出了刀和會?一樣的被追殺?一樣的,死無葬身之地。

付三親了親他的唇角:「我一直愛你,一直一直的,愛着你。」

愛到我幾乎分辯不出,到底是不是在愛你。

裴新民用槍口頂住了他的下巴。

他的眼睛是悲哀的淡藍色,東方人的面孔,靈魂沒有歸宿。

愛情是一個騙局,命運也是,軀殼也是,那麼到底有什麼是真的?

「不要開槍——」付三輕吻著槍口。

「你聽我的話,離開這裏,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再回來,接應你的那個朋友,手裏有我的帳戶,沒剩幾個錢,但也夠你做些小本生意,我們這種人,能得善終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你要懂得知足。

裴新民想,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呢?

付三用手指堵住槍口,彷彿是堵住了他的嘴,又彷彿是手淫,細細的撫摩著。

裴新民退後一步,這個人,他到底想幹什麼?

付三也退了一步,從始至終,他愛的人並不愛他,也從來信不過他。

這世上的事情真是好笑,像追着尾巴不住掙扎的狐狸,像一個羅羅圈,什麼都是像,就是不像他自己。

付三很小的時候就聽人說起過,一個頂尖的殺手是沒有自己的,然而他卻始終無法抹煞自己,因為他愛着另外一個人,而這個男人,現在正用槍口對準了他。

付三微微一笑,他忽然有一種衝動:「你開槍吧——」

「開槍啊!」他抓住他手裏的槍,頂住自己的胸膛。

他可以聽到搬機細微的喀喀聲。

他能夠分辨出最新出品的兩種子彈的破空聲,然而這在愛情中毫無用處,他唯一能夠做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他忽然間掏出了槍。

裴新民猛的扣下了搬機,與此同時,付三整個身子向後翻去,越過了圍欄,身體在半空中,被迎面而來的子彈擊中。

彷彿是午夜裏的煙花。

轟然爆炸,氣焰直衝甲板,把整艘船都震得失去了方向,在原地不停的周旋。

裴新民伏在甲板上,許久之後,聽到卡啦一聲輕響。

一枚戒指背叛了他的主人,輕輕滾落到裴新民面前。

他劇烈的顫抖著。

那個人他什麼都知道,身體內的雷管,這預料中的一槍,卻什麼都不肯說。

裴新民摸索著,戒指以及——那微不可觸的一點血肉。

忽然間有一點頓悟,愛。

他咬住了牙關,抽噎著,心痛如絞。

【B】愛不愛,可傷人

裴新民把戒指套在手上,他要記得一個人。記憶是很微妙的東西,它總是在漫長的歲月里被反覆的揉搓,最終變成一片空白。所以裴新民用火一次次的灼燒,他知道,越是劇烈的疼痛,越能使人刻骨銘心。

3月26日,也就是農曆的2月15,大吉,宜出行,宜動土。

林志豪選在這一天接受東南亞大豪財經雜誌的採訪。

記者是個漂亮的小姐,對林志豪早有耳聞。這個人是靠黑道起家的,警方一直密切留意他的動向,然而卻抓不到把柄,這倒還在其次,最令人驚嘆的是——他沒有案底,不管是走私還是販毒,這都和他沒有關係,甚至連交通違章的記錄都沒有,他彷彿生來就是乾淨的。

蘇玲南小姐發現他有一雙溫柔的眼睛,男人的眼睛用溫柔兩個字來形容似乎是有點奇怪,但他的確是溫柔的,很輕易的就讓人聯想起初春的日光,那風,輕而軟,靜靜的望着你,只那一眼,就讓人的心都醉了。

蘇玲南是花叢中的高手,閱人無數,這一類的男人,做愛人知情曉趣,做老公體貼入微,他輕易的不會出軌,出軌也不可能讓你抓到任何把柄,他會把外面的事情打點的像燙過的襯衫一樣的妥貼,更重要的是,他很有錢——更更重要的是——他剛剛死了老婆。

蘇玲南把濃密的長發往身後一甩,她知道自己哪裏長得最美,何況她本來就是個百里挑一的美人,但那個男人的眼光里波瀾不興。她有些氣餒,乾脆單刀直入:「林先生,冒昧的問您一個私人問題,您夫人過世已經半年多了,以您的身份,中匱乏人畢竟是件大事,難道就沒有續弦的打算?」

林志豪神色微沉,靜了一會兒才說:「我和我夫人是在上大學的時候認識的,她很單純,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除了她之外,我沒有愛過這世上的任何一個女人,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我想也不會有。」

蘇玲南微微動容:「您的意思——難道是說?」

「蘇小姐站在女性的立場上,可能會更容易理解這種感情吧……」

「可是您還這麼的年輕……」

「這不是什麼問題,人心其實是很小的,只要還記着另外一個人,就不可能給其他任何人留下位置,即便是日子再長,也是一樣的道理,您說是不是,蘇小姐?」

「啊?」蘇玲南猛的一驚:「啊,對。」

她暗暗嘆了口氣,如今這年頭,居然還有人肯這麼想,尤其還是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這怎麼聽都不像是真的。然而蘇玲南在業界混了這麼多年,因為貌美,哪個男人不想占她點便宜,而她主動的給了林志豪機會,竟也被他旁敲側擊的拒絕了,不由得蘇玲南不多看他兩眼。

女人和男人是一樣的毛病,越得不到東西,往往越是最好的。

林志豪看了看錶:「差不多到時間了,蘇小姐也餓了吧,讓他們上菜好不好?「

蘇玲南嫣然一笑:「讓林先生親自下海陪酒,我還真算得上幸運。」

林志豪淡淡說道:「蘇小姐太客氣了,辛苦了一上午,吃個便飯也是應該的。」

說是便飯,準備的卻十分豐盛。

服務生在包間里穿梭來往。

蘇玲南給林志豪斟上了一杯。像他這種男人,不管是在什麼時候,對什麼人,都會平等以待,絕不肯失禮。

她媚眼如絲的鈎着他。

林志豪卻按住了杯口:「對不起,蘇小姐,我不會喝酒。」

蘇玲南又是一楞:「林先生,您太不給面子了。」

「是真不會喝。」他聲音低沉,那麼的誠懇,不由得你不心悅誠服。

蘇玲南輕哼,從服務生手裏接過紅酒:「換這個可以吧。」

她覺得服務生的手指很冷,冷的超乎常情,但也許是被紅酒冰過的緣故,她沒有過多的留意。

服務生走出包間。

轉到牆角處,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

騙過一個跟你朝夕相處五年多的人,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不知道他有沒有露出馬腳。

進包間之前都要搜身,所以他沒有藏槍的機會。

只有等著靠近林志豪,怎麼才能靠近他。

只要能靠近他。

服務生對着牆上的鏡子整了整領結,面里的人看起來有點陌生,那是他花大價錢,從化裝高手那裏換來的一張臉,但身段改不了,好在飯店的制服都大同小異,他深吸了一口氣,每次面對林志豪,他都覺得心悸,顫抖。

他想他還是在愛着他。

愛着他,並不妨礙他處心積慮的幹掉他。

事實上,從某種角度來說,愛情和利益完全是可以分開的。

例如愛人並不代表不殺人。

殺人也並不意味着不再愛。這兩者之間不像楚河漢界,它們是和平的,共處的,在同一個空間里,可以滋長出五彩斑斕的劇毒的花。

裴新民對着鏡子想起了林志豪,他是如此,那麼他呢?數學里有個詞叫做同理可證,是不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派上用場。

裴新民微笑了一下轉身剛想走,忽然背後伸出一隻手,以他的身手,竟只掙扎了兩下,就被那人捂住了嘴,連拖帶拽,丟進了廁所的隔擋間里。他剛有所舉動,那人在他腰間狠狠一撞,揪着他頭髮按在了牆上:「見鬼,看看這是誰啊——」那人嘖嘖驚嘆:「我是在做夢吧。」

裴新民低聲說:「你放開我。」

那人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臉頰:「多可愛的小寶貝啊。」

他一把將他摔在馬桶蓋上,按着他,褲子被褪下去,沒有任何潤滑,股間被插入了兩個手指,裴新民呻吟了一聲,很疼,太疼了,最重要的是,這根本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男人的性器在他兩腿間摩擦,輕易的可以感覺到熟悉的形裝,他發現他竟然亢奮起來,在廁所里,這麼屈辱的姿勢,對方插入的時候,那火熱的觸感,然後是疼痛,劇烈的,他慘叫,男人按着他的肩膀,他幾乎昏過去。

外面傳來腳步聲,忽然間背後一涼,似乎有人推開了門,喋喋怪笑了幾聲:「對不住,張老大,您玩您的。」

張家男怒斥:「滾你媽蛋!」

裴新民感覺他彎下腰來,貼在他背上,插入的更深,身體密合的像一個身體,他輕微的顫抖著。

「我跟你說過什麼?」

是不是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你都能當做耳邊風?

他在他體內射出,猛的抽出身。

裴新民全身一顫。

張家男拖着他到洗手台旁,放滿了水,按着他的頭猛紮下去。

裴新民開始只是窒息。

水大量的嗆進來。

他猛烈的咳嗽,以為自己即將死去。

這時他被拎出了水底,面對着鏡子,狼狽的咳成一團,血氣翻湧,那種感覺,就像是要把心肝肚肺全咳出來。

張家男強迫他抬起下巴:「你看看你自己!」

裴新民閉上眼睛。

連張家男都瞞不過,又怎麼可能騙過林志豪?

「腦子進水了。」張家男鬆開手,他沿着洗手台,慢慢的跪趴在地上。

必須要殺了他。

沒有別的選擇。

張家男蹲在了面前,饒有興味的笑了笑:「殺人?」

奇怪,為什麼我倒覺得你是來送死的?

裴新民揪住他的衣領:「你要幫我。」

「我幫了你多少次?」

一個人要往死路上走,別人總是擋不住。

裴新民無言以對。

「快滾吧——」張家男站起身,不輕不重的踢了他一腳。

「我走不了。」裴新民微一抬眼帘。

他黝黑的眼睛裏泛著透青色。

狂熱的,灼燒。

彷彿一個信徒,執意要飛蛾撲火。

「有意思——」張家男搓了搓手,他喜歡有意思的東西。

包括他所不能理解的人在內。

他打量著裴新民,忽然笑了:「總不會是為了付三吧——」他攏着他濕淋淋的頭髮,「我發現你還真是可愛。」

不是的,裴新民想,跟付三沒有什麼關係。

但張家男要這樣認為也無防,對他有好處的事,他一向都不會否認。

「想報仇?」

沒什麼仇可報。

付三跟他非新非故,即便是愛,也不過是愛。

裴新民抱住了張家男的手,他的手好涼。

林志豪的手會不會也是這樣的涼?

讓付三飲下微型雷管,唯恐他下不了手,什麼都瞞不過林志豪,他要他死,早晚是一死,我死不如他去死!裴新民眼皮微窄。

我的的確確是來殺人的。

不管殺了誰。

我還是他。

那都是一個人,一條命!

張家男反手摸了摸他的臉:「重回同城會的話,要付出很慘重的代價。」

多多少少是有那點心疼的。

「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喜歡你呢?」

裴新民老老實實的說:「我不知道。」

張家男笑了:「我也不知道。」

【C】你看那花兒開在了掌心裏

裴新民沒有辦法向張家男解釋他和林志豪之間的關係,那種感覺就像是刀鋒上的花,雖然怎麼想都覺得艷麗無匹,但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可以盛開的。

張家男向肖樂平張開了手,表示他對目前的狀況也一樣的無話可說。

「這小子又回來了,你們看着辦吧。」

「老大,你這是什麼意思?」肖樂平挑着眉毛,他沒有看裴新民一眼,這傢伙是塊垃圾,而他們的老大從小就有撿垃圾的嗜好。

「沒什麼意思。」張家男咧開了嘴,從牙縫裏發出奇怪的聲音,「林志豪一定要往死里弄的東西,不管是他的人還是他的狗,我都覺得好的不得了。」

他好像對自己的愛好也很頭痛:「你說吧,人這個東西,是不是都有這麼點逆反心理呢?」

肖樂平獃獃的看着他:「老大——」

「啊?」

「我要沒記錯的話,你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好像早該過青春期了對不對?」

張家男哈哈一笑:「說的對說的對——」

「還有小林子的命,要怎麼跟會裏交代,兄弟們就這麼不值錢?」肖樂平深吸了口氣,「老大,我跟你這麼多年了,今天我就跟你這麼說吧,有他在,就沒有我肖樂平!」

裴新民微微一笑,林志豪的人滿酒店的搜索他,他是被張家男用大衣裹回來的,他的眼晴里光彩閃爍,彷彿怒海暗夜裏的燈塔。

肖樂平這時候才看了他一眼,卻覺得他跟以前好像不大一樣了,但要讓他細說,卻又說不出來,肖樂平若有所思,這個人一定是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裏經歷了些什麼,他變得更妖縱,更不可測。

裴新民從懷裏摸出槍:「肖副會長,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哪個人是必不可少的。」

他把槍在手裏掂了兩下:「不是我看不起你,剛才那一分鐘,我至少有三次殺你的機會,但我不會這麼做,為什麼呢?」他微笑着看了看張家男,「如果我殺了你,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同樣的道理,如果你殺了我——」

肖樂平怒極反笑:「你覺得你的份量,能跟我一較高低?」

「不能——」裴新民回答的很乾脆,「絕對不能——但我不能保證,他會一點都不記得——」

他用眉稍眼角微睇著肖樂平。

人心是很奇怪的東西。

張家男微笑着坐山觀虎鬥。

他發現裴新民比他想像中的更可愛。

可能是太可愛了,所以林志豪容不下他。

是不是他不能容忍一個男人比他更可愛呢?張家男不無惡意的揣摩著。

肖樂平的手在抖,這些年的生活太優越了,他不敢壓這一寶!

張家男輕噓,到底是做妾的料子。

裴新民拿起槍,他的槍法百發百中。早在四年前肖樂平就有所耳聞,江湖中傳言,裴新民要殺一個人,絕對用不着第二槍。

但就是這麼一個人物,被林志豪逼得生不得,死不得,藏不得,匿不得。

不人不鬼。

肖樂平記起林志豪的臉,那是一張很平淡的臉,你說不出它有什麼毛病,但要找不到太突出的優點,事實上,大多數人看過之後轉眼就會忘記。唯一可以讓人指摘的,就是他眼角處有一顆痣,很小的一顆痣,麻衣五相上曾有記載,淚痣,誤終生。肖樂平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

「當然我重新站到這裏,就會拿出我的誠意。」裴新民忽然扣下了扳機。

子彈穿透了他的掌心。

透過明晃晃的洞,可以看見肖樂平的臉,像飛出去的子彈一樣的鐵青。

他大笑,似乎覺得這場面很有意思。

你知道不知道被子彈穿透的感覺,空氣在身體里流動,那不是痛,而是涼。

徹骨的冰涼。

裴新民蜷起手,卻發現自己攥住了一汪血。

他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林志豪,還不到二十歲。他閱人無數,卻從來沒看到過那麼溫暖的一雙眼睛。

他向他伸出手,他說你起來,人是不能跪着說話的。既然開口,那就一定要站得穩,挺的直。

但在此後的五年裏,他為他下過無數次跪,殺過無數的人,他的手上染滿了鮮血,他為了愛他,把所能夠拿出來的東西全都拿了出來,把自己放在祭壇上,任人宰割。

但現在他要他去死!

裴新民不明白,為什麼愛一個人,竟會這麼的不容易。

不容易。

不求生,但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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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獸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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