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這就是你心上人的家。」魔王指着眼前的亭台樓閣,「很漂亮吧?想想,你在魔界為他受苦受難,而他卻在這裏享樂、玩女人,極盡奢華之能事。」

忿恨的眼眸看着眼前翠綠的庭院,匠意雕琢的假山流水,精心堆砌的藍色琉璃瓦……當他逍遙其中的時候,她卻在陰晦的房間為如蘋起火,與孤獨寂寞為伴,還要不時受身邊魔王的嘲弄。

「而且還吝惜給你娘一個光亮的房間。」魔王補充。

原來他這麽小人,還說什麽以君子自詡,笑死人了,全天下的小人比起來也沒他卑鄙無恥。

「他在哪裏?」一顆心瞬時被凍結起來,現在充塞她腦中的只有對他的恨意。

「就在那裏。」他的手指向西方一個院落。

她的聽覺立即往那邊伸展,然後,她聽到了「他」的聲音。

「來來來,我的好好三老婆,陪我喝杯酒嘛!別害羞,就算喝醉了,也只有我這個老公會吃你豆腐,喝嘛!」

「討厭,你這張嘴講話就是這麽死相。」

她聽得怒火狂燃,身形立即凌空往那方向射去。

她厭惡天下男子,憤恨所有負心多情的男人!娘與她皆為男人的濫情所害,她要報仇,為她,也為了娘,她要君子詡付出永遠的代價。

「砰!」的一聲,她用力踢開了門,眼前的景象更讓她血脈僨張。變得臃腫肥胖的「他」衣衫不整,露出大片的胸膛,而「他」抱着的那個三老婆也好不到哪裏去,全身僅著肚兜和褻褲,整個人跨坐在「他」身上,不難想像他們即將要干什麽好事。

「放肆!」她指着他們的鼻子大叫。

「你是從哪來的?怎麽這麽不懂禮數?」三老婆不高興的輕哼一聲,拉起「他」的耳朵,「說,又是你從哪裏招惹來的?」

「他」笑嘻嘻的望向她,「美人,別生氣,告訴我你是哪院的?我一有空就去看你。」

哪院的?「他」竟連她的名字都忘了?沒想到自己一片痴情,換得的竟是如此的下場。

天哪,她以為他與其他男子不同,豈料反而更精進一籌。唉!她為什麽總是遇人不淑,難道她一出生就註定了悲慘的命運嗎?

「你忘了嗎?她就是你一年前結下露水姻緣的狐狸精呀!」魔王突然從門口現身。

「他」哦了一聲,趕緊推開此刻顯得其貌不揚的小老婆,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湊到她面前賠笑,「姑娘,不好意思,事情過了這麽久,我有些忘了,你可不可以提示一下你的名字?」

聽到「他」這番話,她的心頓時碎裂成千萬片。她果然不該奢望太多的,如今所有美夢與幻想完全破滅,淚水無聲無息的悄然滑落。

「我不需要。」她張開手,隨即一掌劈下,冰封的心從此再也不會為誰而融化。

就聽得輕輕一聲「喀」的聲響,伴隨着「他」殺豬般的慘叫,「我的手……」

她的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躍動……隱隱約約的,她似乎發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來人,救命呀!有人行兇,快來人呀!」三老婆顧不得衣不蔽體的逃奔出去。

「哈哈哈!小狐狸,痛快的懲罰他,讓他永遠忘不掉你,讓他永遠再也多情不起來,你還愣在那兒做什麽?快動手呀!」

她一步步的走向「他」,「他」驚恐的往後爬,顫抖著聲音求饒,「姑奶奶,饒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救……救命呀!」

********

「大師,前面就是我家,我們先回去一趟,再來商量要怎麽做吧!」君子詡一手拉着碧璃,一手拉着美男子往自己府邸走去。

他心裏忐忑不安極了,眼前這美男子是他跟美美唯一的救星,偏偏這美男子不愛說話,問什麽就不答什麽。

「大師,如果你能救出我的妻子,不管你要什麽,我都會盡量達成你的要求。」他頓了下,「不過,可以先請問一下,大師想要什麽當作酬勞嗎?」

身邊的美男子依然沒有反應。

「那你至少該告訴我,抓走美美的那個人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吧?」

美男子終於有了反應,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了兩個字,「魔界。」

「什麽?」他有沒有聽錯?魔界……跟地獄同義嗎?

「他是魔界之王。」美男子又補充一句。

「什麽?」君子詡一把揪住美男子的衣服,「你說抓走美美的是魔界的首領,閻羅王嗎?」

「不,他不是閻羅王。」

「那他是誰?」

「最卑鄙無恥的東西。」

卑鄙無恥?那個男人也是這麽形容自己的……到這個時刻,他忍不住要猜想美美落在那卑鄙無恥的傢伙手上,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若是當奴隸,他還能接受;被凌辱、當作伴寢的姬妾,他也能夠諒解,反正只要她的心仍屬於他就好,只是恐怕……恐怕……

「美美還活着吧?她不會這麽輕易就死的,對不對?」他忍不住激動起來,就唯獨這個答案他無法接受啊!

「只有天知道。」

寒意霎時從腳底竄起,他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難道我們不能再見了嗎?」如果她死了,就算是魂魄也好,為何從不入夢來呢?

「二少爺,二少爺,你終於回來了。」背後有人驚喜的叫喚,他卻恍若未聞,直到那人拍上了他的肩膀,「二少爺,是我呀!我是阿光。」

阿光?他這才回過頭,看着一年未見的心腹手下,「阿光。」

「是呀!是我,二少爺,大事不好啦!大少爺被一個女人攻擊,傷得好重哇!」

「女人?」該不會又是老哥在外面惹的風流帳吧?哼!不但連妓院都欠債,還有女人找上門來,望向阿光身後的屋邸,隱隱約約還可以聽得到吵鬧聲。

事情似乎鬧得很大,雖然大哥老為他惹麻煩,但到底是他哥哥呀!

「二少爺,這個女的不一樣,她不但會飛,而且力大無窮,沒碰到大少爺,卻能讓大少爺痛得滿地打滾、七孔流血。」

「有這麽誇張嗎?」他有些懷疑,但是阿光說的景象好熟悉,好像……

「有妖氣。」美男子望向屋邸,眉頭皺了起來。

「是妖怪。」他的眼睛一亮,飛也似的往家門跑。

老天爺,請千萬保佑是美美回來了,他誠心的盼望。

然而,最糟的惡夢卻開始了……

********

鮮血染紅了她的手,她的眼睛也已經殺紅了。

憤恨的聲音不斷從口中狂暴的喊出,「忘恩負義的畜生,喜新厭舊的混蛋,我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露出利爪的手再次揮向底下毫無反抗力的人。

她在殺「他」,同時也在扼殺自己所有的感情,但是心好痛、身子也痛,痛苦化作淚水,一滴接着一滴。

「姑娘,有事好商量。」大夥兒在她四周不斷的叫喊著,卻怕死的不敢接近,還戒慎的瞧著因為要阻止她而被打得倒在地上呻吟不休的男人們,「姑娘,再打就要打死人了。」

「打死他,一個小小的人類男子算什麽?你心裏痛快就好。」就只有魔王在旁邊搧風點火。

是呀!只要「他」死了,她所有的希望就會消失,她就會死心地繼續待在那晦暗的房間,獨自享受寂寞。

她顫抖的伸出五爪,露出如利劍般的指甲,朝那驚懼得幾乎要停止呼吸的男人靠近,「君子詡,你受死吧!」指尖隨即往下一刺。

「我不是……」君子享大叫一聲,卻已經來不及了,他的力氣迅速流失,氣息漸漸微弱。

閉上眼睛,她的心、她的情、她所有的希望,在這一瞬間,全都死了。

「哈哈哈!」魔王的笑聲刺耳的響起。

「美美?」

是他的聲音?她驀然睜開眼睛,轉向聲音來處。

怎麽可能?她已經殺了他呀!可是,她卻看到他排開眾人,與她驚訝的對望。

「美美?」驚喜的臉龐變成驚駭,因為他看到她正殘忍的殺害他的手足,而且全身浴血。

「哥!」他大叫一聲,急撲向前去,「哥,你醒醒呀!」

「不……」她收起利爪,向後猛跌,不敢置信的搖著頭,卻無法否認眼前的事實。

原來「他」不是他,他們是長著同樣面孔的雙胞胎呀!她錯怪他了,她錯殺「他」了!

「很好玩吧?」魔王在她耳邊惡意的低語,「你從來沒想過這個可能吧?」

「你騙我!」憤恨的聲音從她的牙縫間擠出,都是因為他,她才鑄下這無可彌補的大錯!她憎恨的揮出一掌。

魔王輕易地躲過她的攻擊,「我沒騙你,是你自己的信心不夠堅定,那日你在水鏡中看見的便是你心中的『恐懼』,你恐懼他的愛不長久,不是嗎?所以你才會這麽輕易就相信。」

那些景象是她的恐懼?她的不信任?

「不,住口,我不要聽!」

但魔王的聲音卻還是嘲弄的在她腦海里響起,「我只是遂了你的心愿,讓你心中的愛消失,讓他也對你死心,從此以後大家皆大歡喜,哈哈哈!」

這……這是她的心愿嗎?

不,這不是真的,她沒有這樣想,她沒有!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他氣憤的臉龐向她,「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對我哥哥下這種毒手?」

「對不起,我以為……以為你是他……」她不知道他居然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呀!

「你想殺我?」不敢相信的聲音揚起,他這麽痴心的為她,還在外頭奔波一年,結果竟然是這樣的下場。

難道是他錯愛了?

「對不起,我以為……我以為……」再多的解釋也是徒勞,畢竟她是真的起了殺意,只因為她的恐懼……說出來能博得同情嗎?不,不會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住口!」他滿心歡喜的衝進來,目睹的卻是血腥的一幕,教他怎能保持理智?「胡美,你變了,我變得不認識你了。」他將頭一撇,「來人呀!快去找大夫!快去呀!」

呼吸困難,胸腔劇烈的漲痛,他是說……是說他再也不愛她了嗎?這也難怪,她殺了與他關係最深的大哥呀!如果可以,她願意一命抵一命,還他一個大哥。

「我們可以回去了吧?」魔王在她耳邊低語。

但她木然不動,只是獃獃的,就在魔王不耐煩的要拉她走的時候,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把她留下。」美男子排開人群走了出來,無視於地上凄慘的景象,只是瞪着她身後的魔王。

「喝!原來是無名,怎麽改穿這麽漂亮的袍子,你變性了?」魔王笑道。

「父親,有些事,我想你需要交代一下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無名冷哼一聲,「少裝蒜,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對不對?」

「什麽計劃?」魔王兩肩一聳,「我有很多計劃,你說的是哪個?」

「如蘋……」威脅的口氣響起。

「她是誰?」魔王依舊裝蒜到底。

「把她給我交出來!」無名突地朝魔王飛撲過來。

魔王冷笑一聲,「來呀!讓我們好好打上一場。」身子一轉,隨即失去了蹤影,無名迅速跟上。

「哇!」眾人一聲驚呼,不知道是遇仙了,還是遇鬼了。

她只是獃獃的看着他,根本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魔王消逝,不知道無名緊追而去,也沒看見娘排開眾人震驚的看着眼前這幕,她的眼中只有他——倉皇的撕扯身上的衣物,綁在他哥身上,企圖阻止大量的鮮血流出。

但似乎是徒勞無功了。

難以自主的,她住他靠近。

「二少爺,小心。」一旁有人提醒。

抬起頭,他看到她的趨近,忍不住大吼,「走開!難道你殺得還不夠嗎?一定要取他性命才甘心?還是你真的要殺我?」

「不是,我想幫你。」

「我不需要你的幫忙,永遠都不要!」

他從沒拒絕過她,這次的拒絕讓他倆的距離突然變得好遙遠,遙遠到她無法承受,比孤獨的在魔界度日還要難受數千萬倍。

她疾步向前,推開他,接住君子享的傷體,勉強扯出一笑,「我會救他。」然後她手一揚,隨之沒了蹤影。

「美美!」他大叫一聲,四處張望,但哪裏還有人影?

「快回靈因寺,胡美打算用性命相救呀!」

他偏頭看去,碧璃的眼睛從沒像此刻這般清明過,她似乎……想起了什麽……

「快走呀,難道你要我女兒命喪黃泉嗎?」

********

「天靈靈,地靈靈,天地玄黃,聽我祝禱,用我青春,換他血肉,用我壽命,換他筋骨,冬修力修利摩訶修力,修修利薩摩訶……」隨着她一遍又一遍的朗誦咒文,她手指上的鮮血流得更加洶湧,而後在地上像是有意識般的結成一個法陣,以躺倒的君子享為中心。

天色微微變了,靈因寺上方的天空突然變暗。

「冬修力修利摩訶修力,修修利薩摩訶……」她身形搖晃的繼續施法,倏然一個閃電劈過,驟風狂吹起,吹起她散亂的黑髮,而後迅速白化,她細白如雪的肌膚也跟着快速的失去光澤,「修多利,修多利,修魔利,娑婆訶。」

突然,她癱倒於地,一動也不動。

大風驟息,天空霎時出現光明。

君子享的血止住了,氣息也趨於穩定,但她卻已然奄奄一息。

「美美!」等他趕到已是太遲,他抱着她老朽的身體顫抖不已。

「詡,她的時間不多了。」碧璃流下淚來,好不容易想起些微的記憶,竟是為了送終啊!

「不!」他不願意相信,「我要治好她,無論如何,我都要治好她!」他獨力抱起她,排開跟過來的眾人,一跳而躍上馬車,淚蒙蒙的眼睛讓他看不到路,但他知道他必須往前,為了她。

「駕!」他拿起馬鞭,往馬兒身上揮去。

「等等我。」碧璃也跟着躍上一匹馬。

********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君子享醒了,個性卻是迥然不同。他不再荒淫多情,不再好大喜功、胡作非為,他誰也不怨,反而感謝胡美讓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所以他認真上進、腳踏實地的做生意,也把當初娶來的幾房小妾找個好人家嫁了,獨留元配一起過日子,而君家的名氣也跟着好轉,真是可喜可賀。

但是,胡美卻依然昏睡不醒,白髮沒有轉黑的跡象,氣息也沒有穩定。他每天找名醫問診,無時無刻不守在她病榻前,所以他憔悴了,再也沒有以前的活力。

「美美,我不怪你,真的一點都不怪你,當初是我太衝動才說了氣話,我知道像你這麽善良的姑娘是誰也下不了手的;你動手,一定是有原因和苦衷,對不對?

「求你醒過來好不好?不要再跟我生氣了,等你醒過來以後,無論你要怎麽罰我都行。」他嘆了一口氣,「如果你死了,我也會跟你一起去,我們做鬼都要在一起。」

但她依然是動也不動,讓他的心彷彿逢旱的小河,慢慢的乾涸,隨着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幾乎要絕望了。

「詡,我帶無名來了。」慢慢恢復記憶的碧璃,竟然把當初那個美男子道士給找了回來。

希望霎時在他心口湧起,他馬上跪了下去,「大師,求你救救她,無論你要什麽,我都答應。」

「你沒有新鮮一點的詞了嗎?」身穿道袍的無名疲憊的掠過他,來到胡美的床畔。

他立刻跟了過去,「大師,怎麽樣,美美還有沒有救?」

「她……正在枯老。」

「跟我的心一樣。」君子詡悲愴的看着床上的佳人,「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這話仿如誓言一般。

「我還有話要問她,所以她不會這麽早死。」無名拉起她,單掌貼近她,眼睛卻警告的望向他,聲音平穩且不帶感情,「我給她一百年壽命,這足以陪伴你一輩子,不過條件是……不準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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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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