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七十二天後。

清晨,日光落進靜謐的房內,暖暖的,身在如此柔和的氛圍中,夏蓳看著躺在自己床上的醉鬼,卻不知是該重報,還是該開心。

前晚臨睡前,步向仁好像是有打電話來約她見面,結果她一早起床忘光光,之後又和莫雨霏在外頭玩得太開心,一整天都沒想起這件事,直到溫允斌回家見了她,告訴她步向仁已經殺到家門口——

「你認識步向仁吧?其實也沒什麼,就我回來的時候看他氣急敗壞地猛按你家門鈴,嘴裡還碎碎念什麼「這傢伙竟敢放我鴿子還不接電話,有種就逃到火星去,一輩子別回來!否則……」」

唉,她忘了帶手機出門,要有人接電話那才真是見鬼!

忘了約會她是很抱歉啦!可是有嚴重到要逃到火星去嗎?

不過是兩天沒共進早餐、沒見到面,超速行駛難過到喝醉,還冒著大雨淋成落湯雞來找她?就那麼想她?

「傻瓜……」

夏蓳收回想戳他胸口的手指,在他頰上印下一吻。

其實,她不是不明白步向仁在擔心什麼。

半個月前,她在夜市賣爆米花的時候,突然有個記者跑來要求採訪,她嚇了一跳,以為是和步向仁的戀情曝光,結果竟是有個顧客將她的照片po上網,讓她莫名其妙成了網路人氣美女,還多了個「爆米花妹」的怪封號,她到那時才恍然大悟為什麼近來生意越來越好,而且大多是男客。

人家都跑來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絕,況且能讓生意變好也是好事一樁,她就大方接受採訪。

接著,綜藝節目找她去錄影,在超商工作時也有記者跑來拍她穿制服的模樣,然後,飲料廠商相中她拍攝平面廣告,超商營運總部邀和當紅男藝人合拍廣告。

她沒什麼想紅的慾望,純粹看在廣告價碼足以付清學貸還有剩,也沒多想就答應,誰知就這樣也能和合拍的男藝人傳出緋聞,打翻了步向仁的醋罈子。

她心裡只有他,那個男藝人拍完廣告后雖然真的有向她示好,但她連一通電話都沒接過,還把所有來自演藝圈的邀約全部推掉,因為她捨不得看他患得患失的模樣。

但是三天前,他突然要求她辭去工作讓他養,說要在她戶頭存一筆巨資好讓她安心當米蟲,大大惹惱了向來自食其力的她,當場和他大吵一架。

事後想想,自己的反應也太過激烈了一點。

雖然當時在她聽起來,他的行為像在談包養,可是她也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只是步向仁太愛她、太想獨佔她,不想承受任何一點失去她的風險,情急之下想出的爛法子罷了。

昨晚,醉昏的他一直喊著她的名字,直到他終於入睡,她一顆心也軟了,什麼氣都沒了,只剩下心疼。

依他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友沒有,偏偏愛上怎麼也想不出什麼優點的她,要錢沒錢,要氣質沒氣質,只有人長得還可以,卻也不算頂尖的,連她也為他覺得可惜。

她說過,不準逼她學那些上流社會的規矩,他由她,她要普通人的約會方式,他就陪她排隊買電影票,在夜市啃雞排、射汽球,她想試試坐在機車後座抱著男友的感覺,他硬著頭皮騎上她的小綿羊載她去兜風。

相反地,他對她什麼要求也沒有,幾乎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兩人單獨相處時,無論她何時回頭,一定會對上他深情的目光。

看著他連睡覺時都雙眉微蹙的模樣,她突然明白,之前步向仁說想要每天早晨一睜眼,就看見她在身旁的心情。她也有同樣的感覺,想要永遠留在這個男人的懷抱中。

那又何苦拘泥於什麼交往期限,彼此折磨呢?

「嗯……」床上的醉鬼終於醒轉。

宿醉讓步向仁睜開眼,一見陽光便皺眉,腦袋裡像有數百個小人在歌舞狂歡,讓他頭疼欲裂。

「痛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喝到爛醉。」

這聲音——

「夏堇?」

確定坐在床邊的是她,步向仁立刻坐起身,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對不起,我錯了。」

活了快三十四年,步向仁頭一次開口認錯。

那天吵完架,他還是不懂,自己明明有能力讓她不必辛苦工作,過著人人稱羨的優渥生活,為什麼她要拒絕他的好意,還氣得像他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渾話?

他忍了一天,以為她冷靜下來就會想明白他一番好意,和他言歸於好,結果不只一通電話都沒有,連颱風天也「使命必達」的早餐都沒送,他才驚覺大事不妙。

因此,他顧不了什麼男人的顏面,主動打電話給她,她卻說想睡,約她隔天見面談談,又被放鴿子,連手機都不接。他六神無主,就連當初老頭子告訴他集團快破產時,也不曾如此慌亂無助。

破天荒借酒澆愁的他,只好向經驗豐富的元以倫「請教」,經他提點才發現自己出自善意的那番話,聽起來真像要包養她,他恍然大悟自己犯了什麼大錯,難怪夏堇覺得自尊心受損,氣到不理他。

只是……

他不是和元以倫在家裡喝酒?怎麼會跑來她這裡?

不管,總之緊緊抱牢她、跟她解釋清楚就對了,他真的不能失去她!

「無論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都是因為我愛你。」

步向仁驚訝地發現,原來一旦被逼急了,再噁心的甜言蜜語也是說得出口。

「我說要養你,是娶回家當老婆的那種養,不是沒名沒分的包養,我只是想以丈夫的身份疼你、寵你,不希望你太辛苦,絕對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真的。」

好片刻,沒聽見她回答,他忽然想起元以倫要他「節哀順變」的渾話,一顆心緊緊揪住。

「我承認當時是被嫉妒沖昏頭,才會不顧你的意願,只想把你留在身邊,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你的好。我很不安,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不安過,害怕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寶貝被別的男人搶走,因為你對我而言,已經不止是情人,更是世上僅有的親人。」

他深吸口氣,感覺胸口一陣狠狠的抽痛。

「夏堇,我已經認定你是那個會在我老死時,握著我的手、為我送終的女人,可是對你而言,我究竟算什麼?我想獨佔你一生一世,真的不行嗎?」

「不行。」

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步向仁的心一緊,痛得無法呼吸,原本緊箍她的雙臂霎時無力地垂下。

「我要永遠。」

步向仁看著懷中的她抬起頭,淚眼汪汪,臉上的笑卻是清麗動人,教他一時看得傻了。

「你真笨,這種時候要說想永遠獨佔我,知道嗎?你這個愛情初級生。」

夏堇從沒想過,驕傲如他,竟然也會臣服在愛情之下,而令他捨去自尊、不顧一切想挽留的,卻是她的心。

她還生什麼氣呢?方才他說的一字一句,遠超過她的期待,她知道這男人從不向人低頭,就算做錯也不認錯,脾氣又臭又硬,可是他向她道歉,還說要以丈夫的身份疼她、寵她,一起到老、到死……

「步向仁,你真的好傻。」夏堇雙臂環住他的腰際,又哭又笑地說:「你對我而言也不止是情人,雖然不是世上僅有的親人,卻是在我心裡最重要的男人,那個在我老死時,握著我的手、為我送終的男人。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步向仁感覺自己像到地獄走了一遭,死去又活了,偏偏又拿這個捉弄他的小妖精沒轍。

「滿意,再滿意不過。」他吻去她的淚,心有所感地說:「如果能早日從情人變夫妻,我會更滿意。」

「好啊,我們找個好日子去註冊吧!」

夏堇看著他兩眼大瞠、雙唇微張,百年難得一見的呆愣表情,可愛得讓她忍不住捧住他的臉,在他唇上狠狠啵了一記。

「有什麼好驚訝的?我也怕這麼好的老公會被人搶走啊!」夏堇說得很豪氣,臉龐可是羞紅了。

「夏堇——」

步向仁喜出望外,一個熊抱便把人壓上床,但還沒吻上她,就被她的手牢牢擋住。

「幹麼?我可沒答應要讓你先上車後補票喔!」她臉上紅暈更深。

他輕而易舉撥開她的手,「堇……」

「不準色誘我!」夏堇改擋住他那雙存心電她的眼眸。「既然你沒事,我也要準備去上班了。」

「不能為了我蹺班?」他賴著不想離開軟玉溫香。

「除非病到連床都不能下,否則我從不請假,不能為了一點小事造成別人的困擾。」

她費力推開身上明顯欲求不滿的男人,飛快閃開。

「你快點去把一身酒味洗掉,我去收你的衣服,應該晾乾了。」

人都溜了,步向仁只好乖乖去沖冷水澡冷靜冷靜,順便洗凈一身酒臭。

「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胃。」跨出浴室,夏堇便拉著他往客廳走。「你需不需要跟朱秘書聯絡,交代一下工作?」

「也好。」

步向仁坐上沙發,沒得選擇地端起她泡好的牛奶暖暖胃,再撥電話。

「……是我。今天中午之前的行程全部取消,立刻幫我查看適宜婚嫁的黃道吉日,越近越好。還有,通知法國工坊,三至五克拉、VVS等級以上裸鑽,還有VS凈度、一克拉以上彩鑽,全面停止鑲嵌,我要和我未婚妻親自挑選作為婚戒和婚禮首飾的寶石……沒錯,我要結婚了,你黃道吉日到底選出來了沒有?我很急!你的辦事效率——」

看他說著說著又習慣性地暴躁,夏堇彎身在他頰上印了一吻。

「我不喜歡你無緣無故發脾氣罵人。」她在步向仁耳旁輕聲說道。

火山瞬間急凍。「……很好,查出后再傳簡訊給我。」

掛上電話,步向仁伸手把她摟進懷裡,俯首吻住那張作亂的小嘴。

「我不喜歡聽見你說不喜歡我。」他由吻改為輕咬著她的唇抗議。

「簡單,以後你別亂髮脾氣就不會再聽見了。」她不服輸地咬回來。

「我脾氣壞是天生的。」所以本性難移。

「不喜歡再過來就是討厭嘍……」

「我知道了,我改。」步向仁將臉埋進她胸前嘀嘀咕咕。「我真是瘋了才會愛上一個喜歡把我當兒子管的女人,所有人都怕我,偏偏我就怕你,唉!」

「步向仁?」

「嗯?」

「別以為裝可憐,我就不知道你是在藉機吃豆腐。」夏堇紅透臉。

可惡,被發現了!

「還不放開我?」

步向仁悻悻地放開她,乖乖吃早餐,忽然覺得禁慾至今的自己簡直不是人。

不曾動心的那幾年就算了,現在有了心愛的女人還得守身如玉,看得到、吃不到,他步向仁向來是想要什麼,就要在最短時間內不擇手段弄到手,什麼時候變得像只小狗聽話?她說不準碰,他真的不敢動。能忍人所不能忍,他,簡直是神!

*********************

「小堇、小堇?」

夏堇睡得正熟,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腳底搔癢,不舒服地想換個姿勢,耳畔突然傳來再熟悉不過的呼喚——

「步爺爺?」

一見飄在床尾的「亡友」,夏堇的三魂七魄又被嚇得亂亂飛。

「您、您怎麼還沒成仙?」她扯著棉被的手指抖得像中風未愈的人。「我、我已經遵守諾言天天照顧步向仁,慢慢改掉他的壞脾氣,也聽您的話,認命當您的孫媳婦,您的遺願我都完成啦!」

「知道,丫頭,我都知道。」步爺爺笑了。「向仁的改變我全看在眼裡,你的辛苦我也一清二楚,我果然沒有挑錯,向仁那孩子再頑固,終究還是被你的溫暖和熱情感化,以後有你在他身邊,我不用再替他擔心了,爺爺這回就是專程來向你致上萬萬分的感謝。」

「不必謝、不必謝。」

夏堇很孬地露出討好的笑容,身體繼續沒用地發抖。

「能讓您安心是我的榮幸,當阿飄實在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您已經了無遺憾就快快成仙,我們來生再續朋友緣,今生就老死不相見,拜託您別再來找我敘舊啦!」

步爺爺露出一臉哀怨。「可是,我好想親眼看著我的曾孫出生,而且我也捨不得你——」

「你夠了喔!別人的老婆你在捨不得什麼?當我死了嗎?」

熟悉到忘也忘不掉的暴吼在她耳畔忽然響起,一雙佔有慾十足的手臂由后伸出,將她緊摟不放。

「向仁?」怪了,怎麼他會跑到她夢裡?

「別怕,有我在。」

步向仁擁住今天才剛掛上步太太頭銜的夏堇,老大不高興地瞪向床尾。

「已經過了鬧洞房的時辰,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哪邊涼快哪邊去,不準再到我老婆面前晃來晃去!」

「向仁……」步爺爺望著孫子,欲言又止。

看著步爺爺凝望丈夫,驚喜中夾雜內疚與不舍的複雜表情,夏堇忽然明白許久未現身的他,今晚為何又出現了。

沒親耳聽見孫子的原諒,他還是良心難安吧?

「爺爺,您放心,向仁已經不恨您了。」她伸手環抱丈夫,嬌柔淺笑。「向仁,是爺爺硬把我推到你身邊的,算起來他是我們的大媒人,這個媒人禮可不能少。」

步向仁聽進去了,不怎麼情願地將目光從妻子的嬌顏移至床尾。

「你想要什麼?我找人將『吉兆精品』總部和分店模型全燒給你,讓你在陰間當總裁過癮夠不夠?還是要順便燒個三妻四妾讓你左擁右抱——」

「喊我一聲『爺爺』,好不好?」步爺爺含淚開口。「向仁,爺爺知道錯了,是我害死了自己的老婆、兒子和媳婦,更害慘了你。自從你媽死後,你再也沒喊過我一聲『爺爺』,看著我替你選了個好老婆的份上,喊我最後一次好嗎?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向仁……」夏堇聽得心酸,也幫著哄老公答應。

「喊了,你就不會繼續留下來等著看曾孫?」步向仁不甚樂意地問。

「嗯。」步爺爺點頭如搗蒜。

「老實去投胎,再也不會在我們面前現身?」

「嗯。」

「發誓絕對不會投胎到夏堇肚子里?」

「……我發誓。」

夏堇愕然看著老人家一臉扼腕的表情。

難道他原先還打算投胎當她孩子,繼續這「孽緣」?

厚,還好她嫁了個聰明過人、又有先見之明的老公。

「爺爺。」步向仁爽快、乾脆地賞了他。

「嗚……哇……」

夏堇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哭得像個孩子的老人家。不過是一句「爺爺」,有那麼感動喔?

步向仁凝視著哭得老淚縱橫的爺爺,縱使原先心裡還有一絲恨意、一點疙瘩,也被如此凄涼的哭聲柔化,只剩下無盡感傷……

「既然那麼後悔,下輩子再當我爺爺的話,記得對我好一點。」步向仁也釋懷了,不想再被仇恨牽絆一生。

「嗚……好、好,爺爺下輩子一定會對你好、對你們倆都好!謝謝……謝謝你願意原諒我,我總算能安心了。」

步爺爺哭著、笑著,和孫子說完,又將視線轉向夏堇。

「小堇,這些時日老是嚇你,真是對不起,這次我真的要走了,你要和向仁好好過一輩子,無論發生任何事,夫妻倆都要攜手共度,絕對不能分開,知道嗎?」

「嗯。」夏堇跟著哭了。「爺爺您放心,我會像血蛭一樣巴住他一輩子。」

「這是什麼形容?」步向仁嘴上念著,心裡其實很開心。

「好了,別哭。爺爺趕著去投胎,免得讓向仁他奶奶等太久。當年熱戀的時候,我答應過下輩子也要娶她為妻的,我知道她氣歸氣,還是會等著我。算算她先走了二十多年,等我十八,她都四十好幾了!不過這回我會將我青春的肉體完完整整地奉獻給她、任她蹂躪,就算精盡人亡也無怨無悔……」

「噗——」

夏堇又想哭、又想笑,好痛苦喔……

步向仁則是完全呆住。

這個為老不尊的老色鬼,真是他印象中那個總是嚴肅寡言、連笑容都吝嗇給予的爺爺?

「向仁、小堇,爺爺這回真的要走了,有緣來生再見。我愛你們……」

步爺爺噙淚微笑,在一片金光籠罩中逐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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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妻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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