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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在西山上藏了半個圓臉,再過半個時辰,天就要黑了。暮色時分,地處川南邊緣的青山鎮來了兩個行色匆匆的外鄉人。兩人穿白衣戴白帕,一前一後抬着一副擔架,在青山鎮不長的街道上默默行走,神色間盡顯疲憊之色。鎮上賣豆腐的劉嬸正湊著最後一抹夕陽在補織寶兒的破褲子,乍見兩個白影就從門口晃過,好奇地停下針線,愣了一會兒。

要說這青山鎮,也端地奇怪,四周高山連綿,將個鎮子團團圍住,如一個搖籃,將青山鎮安安穩穩托住,常年風調雨順,少有災害;但世間之事,不可能十全十美,就說這青山鎮,身處聚寶盆,可也吃了交通不便的苦,鎮子四周的高山綿延,正對鎮子這面都是絕壁懸崖,飛鳥難過,只有鎮外一條百米長的索橋,飛架金江之上,與外部世界聯繫,一應迎來過往,都靠索橋承擔。人在橋上過,猶可見索橋之下百多米處,已經細如一條玉帶的金江浪煙翻騰,轟隆之聲從底處傳來,再輔以回聲助威,直如鬼哭狼嚎,令人心生怯意。正是這條索橋,阻擋了許多外鄉人進入鎮子的腳步,只有每月月初,遠在縣城的馬幫翻山越嶺而來,為鎮上的居民們換回日常生活用品,緩慢維持着鎮子的呼吸。

不是月初,突然出現的外鄉人讓劉嬸大感好奇。青山鎮人口不過千,多是楊氏一族,平時街坊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早已熟悉不過;如是馬幫入鎮,應該早就由族長帶領眾族老,立於橋頭迎客歡迎,何至於如此清靜就讓馬幫進了鎮?於禮不合啊。劉嬸趕忙放下針線,追出門去要瞅個究竟。

劉嬸剛一出門,猛然間就見一大塊白布橫在她眼前,直欲把她兜頭蓋住,不由馬上剎住腳步,驚愕抬頭上望,險些跌坐在地。距離稍遠,劉嬸才看清白布卻是一塊招魂幡,被剛才從門口一晃而過外鄉人握在手裏,這個外鄉人十分年輕,穿着孝服,一臉焦急看着劉嬸,「大嬸,楊大南家咋走?」

劉嬸神色微赧,從地上站起來,一邊拍拍**後面的土一邊打量著這一行人:一前一後兩個外鄉人都穿着孝服,年紀相仿,風塵僕僕,似乎趕了很遠的路;兩人之間的擔架上也被一塊染滿血色的白布覆蓋,隱約顯出一個人廓,幾隻綠頭大蒼蠅圍着白布嗡嗡轉圈,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惡臭隱隱傳來……

劉嬸後退幾步,隱約感到出事了,一想到白布下是可能是一具屍體,伴隨着惡臭,劉嬸的胃子在不住翻騰,頭一扭,扶住自家門框不住嘔吐起來。領頭的外鄉人似乎很是着急,他不等劉嬸有絲毫好轉,再次急急地問:「大嬸,煩問楊大南家咋走,我們有急事。」

劉嬸吐過不停,頭也沒抬便向後無力的揮揮手,哪有空閑說話。外鄉人正欲再問,劉嬸便聽到了有人在喊她:「劉嬸,我是楊大南啊。」聲音衰弱,卻將劉嬸的嘔吐止住了,原來擔架上抬的就是楊大南,看來楊大南可能是得了重病。劉嬸筋疲力盡回過頭來,看見擔架上的白布被一個年輕人緩緩揭開。

「啊――」劉嬸的驚呼在傳了半個鎮子那麼遠后,頹然倒地。劉嬸沒有想到,半年前白白胖胖出鎮的楊大南變了個那麼遭的模樣,也難怪劉嬸受不住驚嚇,倒地昏迷。「先到鎮東族長家吧。」楊大南說完這句話,似乎費盡了平生氣力,頹然閉上眼睛,年輕人復又把白布重新蓋上――又一聲壓抑地慘叫在鎮子上空久久回蕩。

鎮上好奇的人們都隨着兩個外鄉人一起往族長楊山家走去,一邊走一邊竊竊私語,大家都還記得半年前楊大南與族長的一次爭執,而那次爭執似乎就預示了楊大南會遭遇某種厄運的摧殘。

半年前的一個晚上,楊大南提着一些糕點茶葉進了族長的院子,這是很多人都親眼看到的,不過更多的人卻聽到了族長大聲責罵楊大南的聲音,也看到了族長像攆個瘟神一般把楊大南攆出自家大門,並把他帶來的所有禮物一起扔在了大街上。

楊氏是青山鎮的大族,不管姓不姓楊,鎮上的人們大多都和楊姓有着扯不斷的聯繫,總的來說,青山鎮就是一個大宗族,鎮里的居民都沾著親掛着故――一個大家子。按說楊山是楊大南的叔伯公,楊大南提着禮物去看親戚加族長,沒人覺得奇怪;可為什麼在楊大南在進了族長院子以後,族長會怒火衝天大罵自己的侄孫,還把他送的東西給扔出門來?要知道在青山鎮,因為交通阻隔的原因,一向民風淳樸,族人雖識字不多,但是克守的卻是千百年來不變的禮儀廉恥,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族長何時變得這麼沒教養?青山鎮的人都知道,除了在家族祭祀外,族長見誰面都是和藹可親的,沒架子,勤問事,持公道,把個鎮子打理得井井有條,人人安居樂業――可為什麼那天晚上族長對楊大南了那麼大的火呢?

族人的猜測林林種種,不過都是猜測,作不得數的,後來還是楊山的管家楊一在第二天醉后吐露了真相。「你說楊大南那小子怎麼就那麼不安分,偏偏要出去!」「啊?他瘋了?!」在座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楊一說的是事實。「是啊,我當時也不信,我聽見老爺在大廳大脾氣,趕緊跑了過去,就見楊大南跪在老爺面前,低着頭不說話,老爺在廳堂里來回走動,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滿臉通紅。我一見出事了,趕緊跑過去拉老爺坐下,老爺沒好氣地掙脫我的手,在廳堂里越走越快。」

楊一大碗喝了口酒,「楊大南那小子對老爺說,他家孩子多,單在鎮里恐怕養不活,所以尋思著外出到縣城找個營生,把孩子們好好餵養。老爺聽了停下了腳步,想了一會兒對楊大南說,『孩子的事不用多操心,只要是姓楊,沒有餓着他們的。我早就想過了,你把楊貴送到我府上,幫我幹些日常活路,我管飯,每月開工錢,楊貴17歲了,也不能成天跟着你去開荒種地,再說他是家裏的長子,有理由承擔家裏的一份擔子;至於其餘兩個孩子,東山坡頭那塊地再划給你家,應該能餵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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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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