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開恕庭宮的大廳，車心堯直接朝着湛九霄所居住的寢房走去。雖然他曉得皇贏楚下令不準有任何人接近，但他是帶着好消息想去告訴他，這應該值得原諒。

躲過婢女的耳目，車心堯悄悄走入。

陌生的腳步聲出現，湛九霄頭微微一偏，是誰呢？

「誰？」

「湛公子，我是車心堯。」

「你找我嗎？」

車心堯也不多說廢話，立刻說明來意：「秋蓮現在在我那兒，沒有生命危險，我不想帶她來見你，但她已經失去記憶了。」前些時候，他發現倒在他屋外的秋蓮頭部受了傷，為了保護她，便把這事壓下了，直到她完全康復后，他才想來通知湛九霄。

秋蓮還活着!?

聽見秋蓮的名字，湛九霄激動地站起來，伸手探向車心堯的方向。

為防他跌倒，車心堯好心地扶着他。

「小心！」

「車公子，秋蓮能為你所救，九霄會將這份情銘記在心。既然她失去記憶了，就不要逼她想起，九霄就將她託付給你，請你務必好生照顧，她是個乖巧的女孩，絕不會給你添麻煩，請好好保護她，她是我重要的家人……」強忍住心中想見她的感覺，湛九霄終於沒有了遺憾。

扶着他想要跪下的身子，車心堯保證道：「她也是我重要的人，放心，我自然會保護她。」

「湛公子！」新的秋蓮回來了。

「你的奴婢回來了，我先走了。」

湛九霄在心中默默為秋蓮祈福。

「秋蓮，我們主僕的情分已盡，往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想着我了。」他苦澀地喃語。

那他與皇贏楚之間又該怎麼辦呢？

他對他是有情的，所以更不想辜負他，但……他是個廢人啊！

「湛公子用膳了。」秋蓮立在湛九霄身後，輕聲喚道。

「嗯。」湛九霄轉身，忽地，心口一揪。

「湛公子！」秋蓮喊了聲，「你別嚇秋蓮，我去找人來，你等我。」見湛九霄不說話，臉色蒼白，她以為湛九霄病了，立即朝外奔去。

待秋蓮的腳步聲消失后，湛九霄才落寞一笑，頹喪地朝窗外喊道：「灰焰！」他知道灰焰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旁，因為那是它主人的交代。

灰焰拍拍翅膀，不一會兒便來到湛九霄的面前，停在案上，叫了聲。

湛九霄毫不猶豫地撕毀衣袖，綁在灰焰的腳上，拍拍它的頭，隨即灰焰再度展翅高飛。

「去帶你的主人來吧！我需要他的幫忙。」當年灰焰的主人離開隱山時，就說過他欠自己一個人情，以後若有需要就讓灰焰回到他身邊，他便會前來報答救命之恩。

也該是時候了！

不出半刻鐘，灰焰再度回來，也帶回了一個人。

李將丞悄悄地現身，冷漠地道：「想要我為你做什麼事？」

「帶我離開恕庭宮。」

「目的呢？」

湛九霄暗忖了會兒，「回穩山。」那裏永遠都是他的家。

「即刻起程？」他與皇贏楚的約定已了，若非為了回報湛九霄的恩情，他早想離開大興。

「嗯，順便將這裏燒了。」就如同當日一樣，他讓隱山不留痕迹，斷了他與隱出的聯繫，他也希望斷了自己與他的聯繫。

「好。」李將丞回答。

就讓這一場火結束他們之間的一切，就像當初，他強勢地結束他與隱山的關係一樣。

他們之間將永遠斷了。

火舌囂張地四處吞噬，紅光萬丈燃亮了夜空。

瞬間，大火無情地將整間寢房燃燒殆盡，成了一座廢墟。

接到秋蓮的通知，剛由御書房趕來的皇贏楚，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那場火也點燃了他心中最深的痛楚，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原本華麗如今已不復見的寢房。

「不！」

他聲嘶力竭地大喊，不顧眾人的勸誡，執意要進屋查看，但火勢尚未撲滅，眾人只好死命地攔住他，生怕他有個萬一。

「二皇子，火還沒熄滅，先不要進去……」吳安領先攔人。

「放手！放手！給我走開--」最後一聲，他用盡了心力叫喊。

他的九霄--

直到此時，他方恍然大-，失去他是那麼難熬，不！他不要失去他，不要啊！他對湛九霄的感情是如何也收不回，所以他不能死。

「二皇子，裏面很危險，請三思而行啊！」吳安不怕死地繼續和眾人死命地抓着皇贏楚。

「給我滾，再不放手，我殺了你們全部--」他狂亂地大叫，想掙脫束縛他的人群。

不會的，上天將他送給他了，絕不會這麼輕易收回，就算要，也要看他點不點頭。

「滾！不要攔住我！」他狂嘯。

皇贏楚憤恨地想推開人牆，他想衝進去，看看他是否死了，如果真死了，他也不會讓他好過！他要他死後也不得安寧，永遠無法安息！

他是他的，他不會答應他走，要走也是要他陪着！

九霄……九霄是他的啊！

他愛他！

「九霄--」他失心地狂喊，第一次，眼眸染上了淚，都因為他。

擋在皇贏楚身前的吳安，睜著大眼看着慢步走來的廉威將軍重重地在皇贏楚肩上一擊，他當場就這麼昏過去。

「廉威將軍……」有人阻止二皇子固然是好，但是後果誰承擔得起啊！

廉威二話不說，扛着皇贏楚離去，之後的事就輪到車心堯主事。

「來人！趕快將火滅盡，然後進去查看是否有人生還。」兩句話，車心堯就讓眾人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車大人，二皇子醒來怎麼辦？」吳安同首看着幾乎發狂的二皇子，憂心忡忡地詢問。

「不礙事，接下來還有得他忙，他會忘記這事的。」

車心堯也在心底想，倘若能照他的預期就好，理智過頭的皇贏楚也會因一個男人變了樣，是好是壞呢？

他追隨皇贏楚，究竟是好是壞呢？

皇朝的前途又如何呢？

未了，車心堯搖搖頭，離去前，又刻意地回過頭看了一眼。

「湛公子，你為何想尋死呢？」

一個月後

皇贏楚順利即位，順泰六年改為廣恩元年。

他殺了張原，特赦了皇吉光與劍-射。皇吉光解除軍籍，劍-射降一級，元帥之職由廉威接掌。

車心堯擔任宰相，原宋祈宰相則告老還鄉。

除了上述幾項變動和大肆掃除異己、剷除積習難改的昏官之外，皇贏楚並沒有多做變更。

原本車心堯還以為自己的職位只是掛個名，因為皇贏楚向來事必躬親，沒想到登基以後，他把很多事都交給他處理，使得他一下子變得非常忙碌。

「有事嗎？」登基后的他仍是以前的樣子，只是他的心已經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失去了九霄，他對任何事再也提不起興趣。

「有一件事情--皇上，您該選皇后了。」近日來，有許多大臣要他記得在皇上面前美言他們的女兒，害得他又背負不少人情壓力。

皇贏楚手一揚，車心堯立即領會地道：「是，臣先告退。」

御書房裏除了他不再有第二人，皇贏楚的神色不禁又黯然一分。

他清楚地明白湛九霄沒死，那日沒找到他的屍骨就可證明。眼盲的他不可能隻身出得了恕庭宮，是誰帶走他呢？而他又去了哪裏？

思及此，嫉妒與憤怒之情不禁悄悄爬升，如果讓他知道是何人帶走了他，他定會殺了他泄憤！

「為什麼呢？你當真如此恨着我嗎？九霄，你可知我有多麼……想着你，在我對你掏心掏肺后，你竟捨得……難道我對你來說什麼也不是嗎？」諸多的問題卻得不到答案，他的心累了。

就在皇贏楚失神之際，咻的一聲，一枝飛箭射進書房裏的牆上，箭上還綁着一張紙。

箭只離他幾-的距離，這麼好的神射功夫，他只識得一位。

伸手取下紙簍，只見上面寫了兩個字--隱山。

「隱山……」他唇微啟，眼露笑意，嘴角上揚，臉上又恢復往昔的光彩。

隱山山下--

一間草屋內，大夫正在為病人把脈。

「湛大夫，阿成沒事吧？」王夫人擔心地問。

湛大夫莞爾一笑，「王夫人，成少爺沒事，只是有一點心病，最近就讓他在家休息幾天好了。」

眼前的小孩為了不願去學堂裝病，湛九霄就好心地讓他在家休息個幾天。

「多謝湛大夫，阿成，還不快謝謝大夫！」王夫人催促着兒子。

阿成誠心地向湛九霄道謝：「謝謝湛大夫。」成天被逼着讀書，他都快受不了，幸好有個開明的大夫幫他，否則他這下子回去又要讓爹揍了。

「那湛大夫，我們先走了。」王夫人說過湛九霄后，便帶着兒子離開，因為天色晚了，她不想叨擾湛大夫太久。

「不送了。」湛九霄禮貌地回答。

自從他回到隱山後，就免費為村人診治，所以村民多半都以其它東西來代替銀兩謝謝他，而眼盲的他實在也不能拒絕這樣的幫助，否則他就真的活不了了。其實他也有想過再請個人來照顧他，不過有了秋蓮的前車之鑒后，他實在不願再牽扯別人的性命，即使不可能再有危險，他亦不想。

冬至將近，他小心地關上門，以免自己受風寒，此時他可沒本錢倒下。

「應該不會再有人來吧？」他喃喃自問。

「除了我，應該是不會再有人來找你了。」

在他自言自語的同時，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竟然回答了他的問題。

湛九霄驚訝地轉身背貼著門板，神情恍然地動也不動，一時間竟啞口無言。

怎麼可能呢？他怎麼可能找得到自己？還有，他怎會沒發現他的來到呢？

啊！對了，他身上的血腥味散了，所以他才察覺不到他的出現。

皇贏楚緩緩逼近他，硬是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小，然後他雙手貼在門板，收攏了他愈來愈瘦弱的身子，「怎麼，見到我沒話說嗎？」

湛九霄蹙眉低首，聲音細如蚊納，幾乎讓人聽不見：「皇上……」

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皇贏楚終於將日夜折磨他的容顏看個清楚，沒錯！就是這張容顏讓他夜夜難以入眠，令他想得都心疼，忘也忘不了。

輕輕地，他低頭吻住他的柔唇，溫柔地碰觸他。想到他的詐死，他臉上的溫柔退去，他的吻變得十分猛烈，雙手的力道也不禁加重，緊摟着他的身軀不放，讓湛九霄痛得嚶嚀了聲。

聽見他的聲音，只是讓皇贏楚的報復之心更加急切，他恨不得就此將他綁在自己身上。

他恨他竟比自己更無情，讓他獨自承受心碎的打擊，而他卻泰然在此地享受清他更恨他根本不在乎他！

不過這一切卻在看見他后隨即拋到九霄雲外了--因為他深愛着他。

「皇上……」承受着皇贏楚的報復行為，湛九霄完全不反抗，因為這是他欠他的。

「噓……別說話，讓我安靜地摟着你就好了。」皇贏楚眼底漾著深情的溫柔，而他的溫柔只願給他一人。

難得能再見到皇贏楚，湛九霄當然懂得把握眼前的時光，此時此刻，他們倆只是靜靜地相互擁抱，汲取對方的柔情。

片刻后--

皇贏楚首先開口：「我不會問你任何問題，我只要你跟我回宮。」

湛九霄輕嘆口氣，「皇上，九霄與你的緣分已盡，請你讓九霄平靜地過日子。」

「我待你不好？」皇贏楚隱忍住怒氣問道。

「並非如此，只是九霄習慣隨心所欲的生活，宮內有太多的繁文縟褥節，九霄無法習慣。」

皇贏楚冷笑，「我有逼過你嗎？」

「回稟皇上，但九霄會逼自己。」

不一會兒，皇贏楚放了手，九霄的個性他太了解。愈逼迫他，只會讓他更假意地對待自己。

「請皇上忘了九霄，專心治理國家、以民為重，九霄會在此地為皇上祈福。」湛九霄拱手，以臣子的身分做出最後的勸誡。

明知會惹怒皇贏楚，湛九霄還是非說不可。

「你……真不隨我回去？」他大可綁他回去，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但是這次他希望他能真心真意地跟他走。

「九霄不能。」

半晌，他終於體認到湛九霄是絕不會同他回去的，他不禁出聲問：「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心也是我的嗎？」

湛九霄坦承道：「是的。」

「那麼，吻我！」皇贏楚攬住他的腰，將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胸前，氣息緩緩吐在他的唇上。

湛九霄想也不想便吻上他，吻上他這輩子最愛卻無緣的男人。

「你愛我嗎？」

湛九霄毫不考慮就回答：「我愛你。」

「很好，你自由了。」他閉上眼，不想再看他。

君無戲言，他必須放他走。

「多謝皇上。」

「再喊我一次贏楚。」

「贏楚……」

湛九霄苦笑，終於，他們真的不再有牽連了。

是他的心愿，亦是他深切的痛。

幾日後。

湛九霄平靜的日子居然再度掀起漣漪。

就在他如往常一般鎖上門時，忽然聽見身後低沉的聲音。

「幾天不見，可想我嗎？九霄。」

是皇贏楚！湛九霄眼睛用力地眨了幾下，聲音哽在喉嚨間，唇微啟，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怎麼第二次見到我同樣說不出話來，是太高興了嗎？」皇贏楚心情特好，竟開起玩笑。

「皇上……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已經不是皇上了，不過我倒不介意你喊我另一個名字……贏楚，我想我會比較喜歡聽你那樣喊我。」皇贏楚與他面對面，雙手捧着他的臉蛋。

「你不是皇上，那宮內怎麼辦？」曉得他是任意妄為出了名，湛九霄實在不敢想像如今宮內是如何的大亂。

「那就是車心堯的事了，反正他一定知道我皇兄在哪裏。」望着眼前的湛九霄，皇贏楚終於滿意地笑了。

「這樣好嗎？」皇贏楚竟為了他而放棄他一直夢寐以求的皇位，他真甘心嗎？

「沒什麼不好，我從來就不執著皇位，我要的只不過是證明罷了，如今我已證明我的能力不比人差，那皇位對我來說就不重要了。」得到了九霄，休想他這輩子會放手。

「可是……」

皇贏楚的手指輕輕點住他的唇，制止他啟口，「你說你想要隨心所欲的生活，我答應了，不過現在補上一句話，前提是要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皇上……」湛九霄動容地掉下淚。

「我不想聽你那樣喊我。」

「九霄不值得的。」他苦澀地表示。

「不值得的話，我也不會為你這麼費心費力了，往後，你休想再從我面前逃走。」皇贏楚輕輕為他拭去淚水。

「皇上……」這是上天的恩澤嗎？竟讓他有機會與他一起白頭偕老。

「夠了哦！你再喊錯一次，我就吃了你！」他語出恐嚇。

湛九霄不解其意，「吃了我？」

見他不明白，皇贏楚乾脆以動作示範，「就像這樣--」最後一字才出口，他就將湛九霄壓倒在床上。

「啊！」湛九霄驚嚇地喊了聲。

他們雙雙倒在床上，皇贏楚輕柔又帶點不舍地撫着他的臉蛋。

終於，他深愛的人回到他身邊了。

「九霄，愛我嗎？」

「我愛你。」湛九霄毫不遲疑地回答。

湛九霄的回答令他滿意，於是他的吻再度落下，信手解下羅帳，遮掩他們遲來的幸福。

噓！此刻，皇贏楚可不允許有任何人來打斷他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