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一個又一個的交叉點,以為只是過客,卻沒想到是最後的停泊處,最終的原點。

門,打開了。

視線所及是一幅宛若沒有綠洲的沙漠之景,孤寂凄涼。

單調的擺設、沉重的氣息,方進入便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沉重的孤寂,彷彿再也沒有生機。

甫踏入房間的嚴君廷感受到的就是這種感覺。

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年輕男子,似乎沒聽見聲音,正專註地眺望外頭藍色的蒼穹,蒼白無血色的側臉、清瘦的身軀,全寫着他受盡折磨的跡象,此時的他如一個個會說話的假人偶,他的周圍就像是個小世界,封閉而又黯淡無光。

嚴君廷眉頭略微皺起,心頭有幾分不忍,明明是一個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輕人,怎會變得如此?

他是心理醫生,自行執業,今天請他過來的是他的大學同學陸勤仲。他說他最小的弟弟心理有點問題,由於他們家並不希望此事曝光,便私底下請他過來看看是否能讓他弟弟的情況改善。

不吃東西、不覺得餓、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感覺、看見人也沒有該有的反應,像個沒有生命力的娃娃……面對同學遮遮掩掩的說明,坦白說,嚴君廷是硬著頭皮前來,不是對自己沒有自信,而是在他什麼都不了解的情況下,若想讓病患得到最好的治療實在很難。

換作別人來央求,他肯定拒絕這個案子,因為他以前曾接觸一個也是家屬含糊說不清的案例,害得他整整三個月沒能睡好。心理醫生也是人,病人不配合、家屬不說,做起事來綁手綁腳。自此後,他堅決不碰那種什麼事情都不透露的病患,畢竟他可沒有猜心的能力。

陸家全是醫生,尤其是陸權浩還是腦神經科的權威,在醫學界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這趟會過來瞧瞧,完全是看在陸勤仲以及他父親陸權浩的面子;不僅是為了友情,講現實點,更是在為自己的將來鋪路。

「他就是我弟弟,定語。記得,千萬別讓他知道你是醫生,我只說你是我高中同學。」或許是清楚坐在床上的人不會對他們的聲音有反應,陸勤仲居然大剌剌地說出口。

嚴君廷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從陸勤仲的口中,得知陸定語還是個醫科學生,可能是課業壓力導致他變得如此,其餘一概沒多談。嚴君廷不由得泛起一陣苦笑,真是要他瞎子摸象嘛!

「來吧,我幫你們介紹。」陸勤仲帶頭走到床邊,輕聲喊道:「定語,他是我高中同學,是特地來看你。」

兩人站在床邊一會兒,盯着陸定語那張蒼白的臉轉過頭來,優雅地、緩慢地、面無表情,真的像是一尊娃娃。

看進那雙死氣沉沉的眸子裏,嚴君廷的背脊倏地爬上一陣涼意,就像是被震懾住一般。

陸定語的眼底盛着對陌生人的敵意,冰冷的眸光直直透入他心底,涼到骨子裏,頓時,嚴君廷還真怕陸定語撲上來,他外表看似虛弱,但他的眼神透露出藏在他體內的是一縷張抂、幾欲尋求出口展翅高飛的靈魂。

「你們好好聊,我先出去了。」將燙手山芋扔出,陸勤仲帶上房門離去。

嚴君廷拉張椅子坐在陸定語床邊,腦子裏還在思索該如何切入正題。

陸定語卻主動開口:「你是二哥的同學?」

有點詫異陸定語會問自己問題,嚴君廷還以為他對陌生人會比較防備。「是的,我是他高中同學。」

「那為什麼要來看我,我們認識嗎?」陸定語的眸子一瞬間減少了敵意,聲音藏着淺淺的疑惑。

「有的,我們見過幾次面,不過我想你不記得了。」嚴君廷順着他的話接下去。事實上,他根本沒來過陸家。

「聽見我的事情,你來探望我嗎?」他敏銳地猜出答案。

「可以這麼說,我只是來看你,不必防備,我可沒打算介入你們的家務事。」嚴君廷心知,他若表現出關懷的樣子肯定會讓陸定語看出端倪,於是他反其道而行。

一抹存疑的光芒閃過眸子,陸定語眨了眨眼,唇瓣稍稍上揚幾度。「你算誠實了,之前來的人都以為自己能幫助我,問了一堆無聊的問題,煩透了。」

「看來你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羅?」嚴君廷直接切入問題核心。

陸定語眉間輕蹙,目光直直瞪着嚴君廷。「不關你的事!」很快地,原本還堪稱和諧的氣氛一瞬間就急轉直下,如置身於極地般冰寒。

嚴君廷露出苦笑。「是、是,我不問了。」看來還真是個燙手山芋,陸定語防備心如此之高,若他沒有自動卸下,不會有人能懂他的心。

之後陷入一片冗長的沉默。

看了眼窗外,嚴君廷想,即便待在如此清幽的環境裏,若陸定語的心沒有放開,恐怕也無法融入這種美麗景緻中,這一次大概要無功而返了。

「你好好休息,我先……」

正當嚴君廷起身要離開時,陸定語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嚴君延視線放低,看見他主動握住自己的手,有幾分錯愕,「怎麼了嗎?」

陸定語挪動身體往嚴君廷靠近。「你……有點像他。」

他發覺眼前這個陌生男人注視着窗外的表情,有一瞬間非常神似一個讓他直到現在都無法忘懷的人,令他有片刻的閃神,那是始終擱淺在他心中的人,他目光貪婪地在嚴君廷的五官上尋求過往。

「像誰?」

當嚴君廷一開口,那抹熟悉乍然消失,陸定語眼底堆積的情感也轉瞬消逝,他立刻收回溫柔的目光,冷道:「沒什麼,你走吧。」

嚴君廷立刻明白可以利用這點繼續深入,不過今天不適合。「那我走了。」

「你……明天會過來嗎?」少了點防備,此時的陸定語多出幾分渴懷。

嚴君廷反問:「希望我過來嗎?」他倒想弄清楚陸定語嘴裏跟自己很像的「那個人」在他心底究竟有幾分重量!

陸定語凝視着嚴君廷的眼神,似糾結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希望。」

嚴君廷詫異了片刻,然後噙著淺淺的笑回答:「那麼我會過來。」

幾乎是立即的,陸定語的手隨之撫上他的臉;他喜歡嚴君廷溫柔的笑容,好像冬日的暖陽灑在他身上,包圍了他。

「怎麼了嗎?」雖然意外陸定語的舉動,但他也沒閃躲。

陸定語緩緩收回手,搖頭「沒有。」這是屬於他的秘密,他不想說。

隔天,嚴君廷如期赴約,全都多虧他有張神似某個人的五官,就連陸勤仲也說這是他頭一次看見有人能進入陸定語的房裏兩次,但無三不成禮的定律卻沒在嚴君廷身上發生,第二次他居然被陸定語識破他是心理醫生。

陸定語似發了狂般的反應,讓嚴君廷相信自己除了離開別無他法了,但他仍不得不稱讚陸定語的聰穎,他自信沒露出破綻,卻還是教他看穿。

對陸勤仲說了聲抱歉,他從此再也沒踏進陸家大門一步。

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幫助到陸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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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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