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紅色童年之一]

第一章[紅色童年之一]

1966年春天:

今天是星期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輝輝領着妹妹跑到海邊玩耍。輝輝全名叫白熇輝,今年9歲,在東風小學念四年級。妹妹的名字叫白瑩,乳名叫貝貝,比哥哥小一歲,因為上學晚,剛進棉紡子弟小學念一年級。他們兄妹學習都很努力,是誠實聽話的好孩子。可他們今天卻背着媽媽偷偷跑來這裏,媽媽平是從不讓他們隨便出門,壓抑久了,天真玩皮的心性免不了要找機會痛痛快快泄一下,他們畢竟還是孩子。光着腳丫,像自由的馬兒在沙灘上奔跑,踩出一行腳印,留下一串歡笑。

「哥哥!等等我呀,等等我―――!」妹妹邊跑邊喊,生怕哥哥真得變成一匹馬跑沒了影……當晚霞逐漸染紅天邊,兄妹這才領着浪花跑回來。

「哥哥,我們還是回去吧,不然會挨罵的」

「怕什麼,有我呢,就是挨打也輪不到你」輝輝和妹妹坐在一塊礁石上,把濕衣服脫下來鋪到餘溫未盡的石面上,這樣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衣服烘乾。

「貝貝,不要動,哥幫你把小蟲子抓住」

「不!不要,我怕癢―――」妹妹一聽說抓小蟲子就四處躲藏,因為她胸前天生有一粒紅痣,特別明顯,哥哥總認為那是一隻小蟲子,可以摳下來,所以經常用這樣的方法逗妹妹。

輝輝的家住在煙台市迎賓路海洋研究所宿舍四號院,他目前只與媽媽和妹妹住在一起,因為爸爸在他們還沒有記事時就離開了,輝輝只聽說爸爸是右派分子,被抓起來判了刑,具體什麼是右派就不清楚了,也許和周扒皮,胡漢三這些傢伙們有關係。

傍晚時候,盡情玩樂一個下午的兄妹這才悄悄溜回來,雖然動作比貓還輕,但還是讓媽媽提前現,被拎着耳朵揪回房裏。

「……你們去哪兒了?說!現在越來越不象話了,一跑就是半天,想幹什麼?這個家放不下你們啦……!」媽媽足足訓斥了他們半個小時。輝輝和妹妹這還是頭一次見媽媽生這麼大的氣,也是驚慌失措,目視腳尖,大氣都不敢出。他們養得那隻大花貓也不像平時一見他們就『喵喵』叫着圍在身邊轉來轉去,此時也老老實實趴在被垛上倒頭裝睡。媽媽這時連氣帶急不禁劇烈的咳嗽起來。

「媽媽,媽媽,您不要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亂跑了―――」輝輝急忙過來給媽媽捶背認錯,貝貝也抹着眼淚偎在媽媽身邊。

「孩子,我的好孩子們!不是媽媽不讓你們出去玩,是沒有辦法啊―――!」媽媽忍不住摟住兒女哭起來。

輝輝的媽媽名叫高華,今年32歲,在棉紡廠工作,她是1957年與輝輝的爸爸白學勤結得婚,丈夫比她大一歲,畢業於海洋大學,被分配在海洋研究所。他們結婚第二年生了輝輝,在輝輝剛滿一歲,高華也剛懷上第二個孩子時,白學勤竟被定成右派分子被捕入獄,緊接着就被判了9年的有期徒刑。丈夫不在身邊,高華獨自拉扯兩個孩子當然是非常的不易,在政治上,她是右派家屬,所能得到的也當然是右派家屬的待遇,只能老老實實,不能亂說亂動,挨打不能喊疼,幹活不能說累,每時每刻都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夾着尾巴做人,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像她這類一小撮人民的罪人必須小心謹慎,孩子們除了去上學,絕不允許他們亂跑,免得惹來意外之禍,他們與別人不一樣。

最近一段時間,高華的心情多少輕鬆一些,因為丈夫再有一個月就要被刑滿釋放了,雖然勞累的渾身是病,但總算有了盼頭,看來是熬出了頭。輝輝是個懂事的孩子,他為了迎接爸爸回來,特意畫了一幅畫打算做為見面禮送給爸爸。

今天早晨,輝輝早早起床趴在桌前望着自己的這幅作品呆,貝貝也被驚醒,她要看看哥哥又在搞什麼鬼,便躡手躡腳來到哥哥背後突然叫了一聲,輝輝嚇了一跳,便起身抓她,貝貝咯咯笑着到處躲閃。

「輝輝,貝貝,大清早鬧什麼?」媽媽在外屋喊了一聲。

「噓―――」輝輝示意安靜,又坐到桌前。

「哥哥,你這是畫什麼?」貝貝湊過來問。

「這是我給爸爸的禮物,這是大海,這是太陽,是日出」輝輝解釋道。

「畫得真好!」

「那當然―――不過不要告訴媽媽,我要讓他們大吃一驚」

「這畫叫什麼名字?」

「我還沒有想好」

「既然是給爸爸,那就叫我的爸爸怎麼樣?」

「好,就聽你的」輝輝提筆在畫上工整地寫上了四個字―――我的爸爸。

輝輝從小就喜愛繪畫,雖然沒有經過專業老師的指導,可他的畫齡並不比學會走路晚多少,高華也看齣兒子有繪畫的天賦,只是苦於沒有條件培養,再說也不敢去培養。

因為孩子們要上學,她也要上班,高華忙着做好早飯,輝輝幫忙端碗拿碟。他們的早飯一般就是稀粥鹹菜,只有到午飯時才能見到一塊紅薯,或者一塊玉米面糕,其實這已經很不錯了,起碼不用再去吃那些可怕的『代食品』了。他們今天喝得是玉米面粥,裏面還有幾頁糖菜片,特別甜,輝輝感覺還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好的東西,如同在喝蜂蜜水。

「咪咪,咪咪―――」貝貝夾一頁糖菜片捨不得吃,低頭招呼桌下的大花貓。

「貝貝,不要給它,讓它去抓老鼠」媽媽厲聲道,她更是捨不得讓把好不容易撿來的一點糖菜喂貓。

輝輝和妹妹一同去上學,他先繞個圈把妹妹送到她的學校,然後自己再去學校。因為爸爸不在家,妹妹年紀小,媽媽身體又不好,像這樣的事就由他承擔起來。來到學校門口,他見一些同班男生正在說笑,急忙低頭裝看不見溜著牆邊進去。

「喂!小勞改犯,過來―――站住!」那些男同學看見他,在後面連罵帶叫。

輝輝只顧低頭快走,憑他們笑罵,他根本惹不起這些紅五類的校園『大王』他們的平均年齡都比他大,而且其中還有不少留過級的,任何一個都能把他打個鼻青臉腫,他早已領教過多次了。

那些學生見他不理會都追上來,其中一個大個男生一把抓住他的書包帶,質問:「小老改犯,叫你為什麼不站住?是不是又想挨揍了?說……!」其他的學生也跟着叫喊助威。

輝輝敢怒不敢言,但也不說求饒的話,他從來就脾氣倔強,雖然不惹事,可也從不向誰服軟妥協,寧可挨頓打。

「你這個小勞改犯真他媽不知好歹……!」大個男生見他不說話,生氣地抱住要把他摔倒。正在這時,上課鈴響起。

「小勞改犯,你等著,放學再找你算帳!」大個子扔下他與其他同學呼啦散去。他也趕緊跑進教室。

第一節是語文課,班主任是位四十歲左右的男教師,戴一付黑框高度數的近視鏡,枯瘦如柴,面容陰冷,背還有點駝,看上去像只大蝦。說起話來忽高忽低,每說一句話都要加一個『啊』字,所以學生們背後就給這位老師起了個綽號叫『啊老師』。他今天不例外先讓學生們朗誦一段**語錄,然後再講課本。

輝輝最不願聽這位啊老師講課,因為這位啊老師學問太淵博了,象他這樣學習成績最好的學生都聽不懂,更別說其他學生了,他總覺得對方講課如同念天書一樣,搖頭晃腦,哼哈怪叫,即像作報告,又像讀詩歌,實在令人費解,要聽懂這位老師的課必須全身心的投入,認真分析對方每一個手式,或許能明白一二。輝輝每次聽完課還要回家讓媽媽協助翻譯一遍,這才能夠理解啊老師的內在精神。

輝輝平時有個理想就是長大后也做一名小學教師,也站在講台上,面對一雙雙天真好奇的目光,盡情講述那些美麗動人的故事。可現在面對這位令人生畏的啊老師,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了,他現自己定得這個目標過高了,他就是學一百年恐怕也學不到啊老師這種境界。

輝輝聽了半天覺得糊裏糊塗,便低頭從書包里拿出那幅畫,打算在上面再畫一隻小船,自由的航行。他正想着,手裏的畫卻被後座的同學突然搶走,他急忙回身,見那位同學又把畫扔給了最後一排的大個子同學。他這下可急了,起身過去要搶回自己的畫。

「你們幹什麼?啊!」啊老師正趴在黑板上寫字,聽到聲響回過頭。

「報告老師,小老改犯……不,白熇輝不好好聽講,搞小動作,這就是他畫的」大個子同學舉起畫報告說。

「搞小動作?啊,你這個學生怎麼能這樣?啊……」啊老師一邊說一邊慢步挪下講台,也不知道他天生反應慢還是裝的,眼球也在緩慢移動,不過他平時看女學生時好象並不這樣。

「老師,我沒有在課上畫,這幅畫是我在家裏畫的」輝輝急忙解釋。

「在家畫得為什麼要帶到學校來?啊,好了,你先坐下,啊,這東西沒收,啊」啊老師接過畫瞟了一眼輝輝,回到講台,他本來對輝輝也沒有太多好感。

「老師,這是我要送給爸爸的禮物,求您還給我吧,我保證今後再也不隨便帶東西上課了」輝輝哀求着。

「什麼?啊,你違反紀律,啊,還要狡辯,啊……」啊老師說着把畫貼在臉上看了看,不由一愣,好象現了什麼問題,猛地抬頭瞪着輝輝怒斥道:「你這個學生的思想很有問題,啊,你畫得是什麼?啊,誰是太陽?啊,你爸爸是什麼東西?啊,敢比做太陽!啊,我們的太陽只有一個,啊,那就是偉大的領袖**!啊,你這個小反革命!啊,你已經反動透頂……!」啊老師義正詞嚴,唾液亂飛,恨不得把這個小反革命一口咬死。

輝輝已經傻了,他對這位啊老師說話理解本來就有障礙,這回更是一句也聽不懂。

「滾到台上來!啊,快滾上來―――!」啊老師咆哮著,氣得腮幫子直抖,好象是誰把他家孩子扔進井裏似的。

輝輝怕極了,莫名其妙的恐懼立刻充滿了身上每一個寒毛孔,在眾目睽睽下,在無比仇恨的氣勢里,跌跌撞撞走上講台。

「站到凳子上!啊―――」啊老師大聲命令。

本來異常緊張的輝輝差點尿一褲子,急忙站到凳子上。

「同學們,啊,很嚴重啊,啊,這能是個小問題嘛?啊―――」啊老師說完,把那張畫讓輝輝高舉著,不許放下來,面向大家,命令輝輝將自己作畫的反動意圖交待清楚。

緊張到一定程度是麻木,麻木到一定程度就是暈倒,輝輝現在就處在第二階段。

「快交待!啊―――!」「快交待―――!」啊老師大聲喊叫,同學們齊聲附和,革命的陣勢驚天動地,震得房頂直往下掉土。啊老師急忙制止住大家的熱情,怕萬一真把房子震塌了,把腰砸折了。

「我早看出你不是個好東西,啊,瞧你這名字起的,啊,白熇輝?啊,熇什麼輝?啊,我看你是引火燒身!啊,別以為你不說,啊,你就能隱瞞一切,啊,告訴你,啊,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麼從凳子上下來的,也不知道怎麼走出的教室,也不知道怎麼出的校門,輝輝抓着那張畫,象丟魂一樣跑回家,插上門,拉住窗帘,一頭撲在床上嗚嗚痛哭起來。媽媽中午下班回來費了好大勁才把門敲開。

「輝輝,怎麼啦?是不是有人欺負你?說話呀―――」媽媽見兒子哭成了淚人,着急地問。

「媽媽,我問您,爸爸是不是一個壞人?」輝輝擦著淚水認真地問。

「孩子,為什麼問這個?」媽媽無法回答,她平時對於兒子的問話一般都能做出解答,唯獨對這個問題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她也不知道答案。

「媽媽,您說呀,您必須回答我!」輝輝很執著。

「孩子,你爸爸不是壞人,他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媽媽沉默半許,終於鄭重地說道,這不單是她的看法,也是她的信念。

貝貝這時也獨自回來了,聽見哭聲躲在門口不敢進屋。

「你騙人!你一直在騙我,為什麼他們都說他是壞人?為什麼連老師都說他是反革命?為什麼所有人都叫我是小勞改犯?!」輝輝大聲哭喊著。

「孩子,孩子,聽媽媽說―――!」

「我不聽,我不聽!你們都是在騙我……!」

媽媽見此一時控制不住打了兒子一巴掌,輝輝被打愣了,媽媽平時雖然常說「不聽話揍你」,可只是說說,兒子長這麼大還從沒有挨過她的打。

「孩子,輝輝―――對不起―――!」媽媽打完兒子立刻後悔起來,慌忙去撫摩兒子的臉。輝輝卻一把推開,突然向外跑去,不想在門口把妹妹撞了個跟斗,妹妹大哭,輝輝的腦袋已經成了一團亂麻,不管不顧衝出大院。

「輝輝!輝輝!快回來―――!」媽媽追出來,見女兒倒在地上,臉也碰破了,只好先顧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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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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