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林站長同蔡老師鬧崩了

三線建設時期，內遷來漢水大量工廠，分屬於三個大的系統：以飛機製造為主體的西部飛機製造集團，對外宣稱491基地。以核工業為主體的代號為5o1、5o2、26工廠。以機床加工為主體的漢水機床1、2、3、4廠。其中491基地直接隸屬於國防科工委，下屬近4o多個大小工廠，是漢水轄區內最龐大的一個系統。這個系統也是另漢水行政當局最頭疼的系統，行政上沒有隸屬關係，經濟效益上產值不低，可是對地方沒有稅收貢獻。但是在配套政策上，地方政府必須為國防工業服務。大集體、大鍋飯年代比較好，計劃經濟，沒有工人下崗。可是進入9o年代以後，很多問題都出來了，國有企業大部分效益下滑，富餘人員成為嚴重的包袱。國防工業、軍工企業也不例外。漢水轄區內的三大系統企業無一例外地受到市場經濟的衝擊，一度導致這三大系統幾乎全部停產，數萬失業下崗工人上訪、圍堵漢水當地政府機關、封堵鐵路交通，令漢水行政當局傷透了腦筋，疲於應付。進入兩千年，國家出於宏觀調控，逐步將中央直屬企業的管理權、資產划轉地方。表面看是好事情，其實不然，經濟效益好、展前途理想的企業隸屬關係不變，經濟效益差、資不抵債等類型的企業划給了地方政府。491下屬的一個划轉地方的企業，有職工4ooo多人，該企業已停產多年，僅養老統籌一項，就欠下社保一個多億。而漢水財政一年能夠籌集的類似資金，不到兩個億。

拿漢水一位副市長的話說：「每划轉地方一個企業，我的失眠就加重一些。」

這天一大早，我在新聞部辦公室整理分給我的兩個縣的請帖，小龐帶着一個年齡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來到辦公室。這個人和蔡老師認識，見面互相打了招呼。他們交談起來。本來我想迴避，蔡老師讓我也聽聽。這個中年人叫於德利，是491基地下屬的一個代號14號信箱的工人。聽他介紹說14號信箱主要生產製造飛機動機配件、炮彈包裝箱一類的軍工產品。企業有兩千多職工。計劃經濟年代企業日子很好過。如今除了生產炮彈包裝箱之外，其餘產品基本停產。別看企業現在這個樣子，可是生產炮彈箱一年有4o多萬元的利潤；少量生產的飛機配件，一年少說也有2o萬左右的利潤。可是現在的廠領導，將廠里的機器設備租給別人，讓別人用廠里的機器來生產，來賺錢，將就骨頭熬我們的油！廠里的工人要求自己生產，廠領導說什麼也不答應。本來可以安置四分之一的工人上班，可是兩千多職工除幾十號領導們留守上班外，其餘全部待業。我們職工們曾多次到基地總部上訪要求恢復工作崗位，可到最後還是沒有結果。採取封堵廠門不讓外面的人來廠里上班，幾個領頭的工人還被基地公安分局的警察帶走拘留，說是破壞生產秩序，擾亂社會治安。企業困難，政府部門、上級單位每年給撥付有一定數目的支援款項，用於工人的基本生活補助。可是廠里很少給工人放這些款項。另一個方面，一個已經基本破產的廠，領導們竟然還輪流出國考察。錢從哪裏來？考察的是什麼？

他還說了一件剛剛生的事情，而且這件事情我們也聽說過，相關報紙還做了報道：他們廠原來配備有一個小型油庫，有4個25o噸的儲油罐。他們屬於國防工業，即便現在還是可以拿到特殊渠道供應的平價油指標。現今成品油價格飛漲，廠領導們動了倒油賣的念頭。這天他們幾個人來到油庫，強行啟動儲油罐。由於儲油罐好幾年沒有動用過了，裏面不僅殘餘大量油氣，而且有關管路、防爆電機等也鏽蝕嚴重，按照安全規定，儲油罐是不能按照常規啟動的。結果以廠黨委書記為的幾個中層幹部強行啟動油罐，瞬間兩個油罐爆炸，在現場的人員一死多傷。結果基地等部門人員調查此事時，廠里編故事說是為了維護機器設備而出的工傷事故！如此低級的故事，有關方面竟然深信不疑，不僅將此次重大事故輕描淡寫，還將事故中身亡者申報革命烈士，其餘受傷者全部按照工傷待遇安置。面對廠里的種種怪相，部分職工寫了反映材料到漢水市檢察院。漢水市檢察院派出人員到廠里駐了半個月，來時我們敲鑼打鼓歡迎他們。半個月以後，沒有公佈調查結論。但是他們走時，廠領導敲鑼打鼓歡送他們！

於德利說自己原來是廠里的機床修理工，廠里停產後他到處給別的單位和個人修機床，兒子兒媳都在外面打工，老伴開了一個小小的商店，一家日子過的還不錯。他說像他這樣的情況畢竟是極少數，大部分工人日子過的可就相當凄慘，有外出打工的，有在街頭巷尾揀拾破爛的，有生了病自殺的，還有的女同志被逼無奈甚至做了三陪女.......

說到傷心處，於德利老淚縱橫。

從交談中得知，不久前蔡老師到漢水市政府門前找新聞線索，曾碰到於德利和廠里的工人也去找市政府反映問題，他們曾經給了蔡老師一份材料，並做了簡短交談。不知何故蔡老師沒有介入此事。面對於德利的疑問，蔡老師說：「接到你們的反映材料以後，我仔細研究了，覺得問題的確很嚴重。本來早就想去，可是最近記者站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忙不過來。不過，今天居然你來到站上，我這一兩天一定抽出時間去你們廠和基地採訪此事，爭取早日解決你們的問題。」

檢察院都沒有解決職工反映的問題，一個沒有記者證的記者站人員敢誇口解決問題，如此表態已經犯了記者站的大忌。我拿眼睛瞅著蔡老師。

就在這時，劉主任來叫我，說林站長有事情找。到站辦公室一看，原來電腦里已打印好林站長在慶典大會上的言稿，說是讓我再給改改。同時還有另外一篇言稿，說是過幾天市委宣傳部領導要來記者站檢查工作，這篇言稿是檢查時用的。大略做了小的修改。時間九點了，我想我不能天天坐在辦公室，得出去找點事情。正要溜出站辦公室，林站長說話了：「王老師你到哪裏去?馬上跟我到市委宣傳部去集合，然後去南山縣。南山縣今天邀請駐漢各新聞機構去採訪計生工作整改成績。」

想到楊副站長剛剛弄的南山縣計生工作的事情，再想到一會就要去對他們的計生工作做正面弘揚，不由得笑了出來。林站長、劉主任、張老師也跟着一起笑了。

我原本對於德利反映的情況比較感興趣，不過現在看來不一定插的上手了。我臨走之前到新聞部辦公室看了看，蔡老師、小龐已經不見了。

漢水市委和市政府在一條街上，大門對大門。有所不同的是，市政府門前院內寬敞、氣派，一棟經過改造過的七層樓房也顯得豪華大氣。市委則是五十年代修的老式大院，裏面除了一些樹比較高大外，建築都很陳舊，基本上是灰、紅磚的裸牆。市委宣傳部在一棟四層的工字型老樓里。大辦公室經過簡單的裝修，此刻裏面已經聚集了不少的同行。林站長同他們基本上都熟悉。說是九點開始採訪活動，現在已經九點二十分了，人還沒有到齊。來接採訪人員的南山縣有關人員已經等了好一陣了。林站長打聽后才知道，今天這個採訪活動規格比較高，不僅有省計生委的領導，漢水市委副書記、副市長，市人大政協的副職也都參加，劉建明部長親自帶隊。這會他們臨時在市委小會議室里開個小會，所以耽誤了。我趁這個機會和認識的不認識的同行們拉關係。我比較感興趣的是漢水電視台的同行。他們今天帶了兩副攝像機，也就意味着是兩套人馬。平時在漢水電視台看到的播音員、主持人來了兩個。

九點半，劉部長們出來了。

十多輛車浩浩蕩蕩地穿越漢水市區向南山縣出。前面搞了兩輛警車開道。進入南山縣境內，路邊的交警明顯比平時多。

這樣的採訪都是流於形式，在縣委大會議室聽彙報，領取材料。在縣城附近的一兩個村進行現場採訪，所要接觸的人，所要問的話，都是該縣計生局和有關部門安排好的。如此早上的時間就過去了。中午則在該縣最高檔次的縣政府賓館吃飯。領導敬酒等形式少不了。下午安排到另外幾個稍遠點的村去採訪，也是走走過場罷了。當然還少不了到該縣著名的兩個水庫風景區去參觀遊覽。其中的東湖為該縣最著名的水庫景區，號稱秦嶺南部一顆璀璨的明珠。我則認為除了山清水秀外，沒有多少特色。另一個景區紅山湖景區比東湖偏遠一些，開因此也比較晚。不過湖面開闊，另有一番天地。在紅山湖景區的一個山莊里，所有人員彙集在一個大舞廳里休息。漢水日報的兩個帥小伙扯破嗓子唱流行歌曲。漢水電視台的兩個美女主持人和南山縣宣傳部的美女們則邀約省上、市上、縣上領導們跳舞，氣氛到也熱鬧。接下來還是吃飯，因為採訪任務已經圓滿結束，記者們放開肚皮大吃大喝。縣上領導們對計生整改工作得到省上、市上領導肯定、摘黃牌有望也顯得格外興奮，也都拿着酒瓶酒杯穿梭在酒席之間。我因為平生第一次在這種場合和這麼多同行，關鍵是同這麼多上級別的領導在一起稱兄道弟地喝酒，很有些激動，對來敬酒者概不拒絕，也回敬了不少酒。吃喝結束，南山縣拉來一小貨車禮品，今天參加活動的人每人兩大盒該縣著名茶葉「漢水銀梭」.

稀里糊塗一天就這樣打了。當然，參加了活動，還吃了喝了拿了（儘管茶葉林站長都拿走了，可是領茶葉時兩份都是我去簽字領取的。）不給寫點報道糊弄糊弄是說不過去的。這註定是我的事情。不過，工人報報道一個縣計生工作的正面新聞，的確有難度，假如換成楊副站長拍的那些照片，總編社長肯定會安排在頭版頭條報道的。絞盡腦汁，給南山縣點了「去年計生吃黃牌，今年上下齊動員」的主標題，副標題：南山縣計生工作開創新局面。

林站長看了只搖頭，說把吃黃牌的舊事放標題上，等於變相揭人的短，不合適。三弄兩弄，林站長給弄成了「南山縣建立計生工作長效預警機制」。我拿到站辦公室，劉主任此時已經簡單學會打字，就由他打好稿件，傳真到報社。林站長照例又給報社領導打電話。稿件次日就見報了。工人報要到明天漢水這裏才看得見，還是漢水日報來的快，次日早上十點報紙就送到手中了，我一看就樂了：他們文章的標題和我昨天草稿上的一字不差！

蔡老師和小龐到14號信箱採訪有眉目了：該廠領導很重視！彙報到491基地黨委。491基地黨委電話邀請記者到總部去採訪。林站長接到電話比較高興，對491基地這個龐大的系統，在漢水幾年了，一直拉不上關係。偶爾抓點事情，對方無論是基地總部還是下屬企業，一般都不予理睬，個不痛不癢的批評報道，也不起多大作用。這次既然主動來電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林站長遺憾的是這件事情是蔡老師出面主抓的。不過，林站長還是在高興之餘，親自開車將蔡老師和小龐送到491基地總部。

這個時間打電話邀請記者去單位採訪，往往是要在酒桌子上談事情。果然在預料之中，不大會時間對方打電話說中午邀請林站長吃飯。因為僅僅是電話邀請，更何況邀請的人還不是很熟悉，林站長當然是不去的，本來還想告誡採訪的二人，不要吃飯，回來先寫稿件，可是這兩人都沒有手機，無法傳達這個意思。結果小龐和蔡老師自作主張，就和14號信箱、491基地的幾個領導在一起吃了飯。下午基地的領導還陪他們兩人去參觀了飛機組裝車間。這些待遇是這個系統里林站長也沒有享受過的。回到站上，林站長就黑著臉一通批評，小龐紅著臉，低着頭一言不。蔡老師則不然，立即針鋒相對：「吃頓飯怎麼了？我們出去就該餓著肚子，把飯都留給你去吃。你給我們了多少錢的工資？」

林站長氣急敗壞，同蔡老師又吵起來。林站長嚷嚷要開除蔡老師，還說了以前掌握的一些蔡老師收取上訪人錢財的事情，並說要叫公安局來人把蔡老師抓起來。蔡老師比林站長口氣大，跳的高：「去呀！只怕你不敢。你這幾年在漢水幹了多少敲詐勒索的勾當。把我惹火了，逼急了，我還要去政法委檢察院告你呢。」

就這樣混罵一氣。當然還是被劉主任、我及一班滅火人員給勸住了。回到新聞部辦公室，蔡老師余怒未息，喘著粗氣生氣。那邊林站長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小龐則在林站長的授意下開始寫14號信箱的稿件。

小匡最近幾天神出鬼沒，不知道搞些什麼鬼名堂。新來的倪勇一來就和羽老師很談得來，這一老一少成了一對搭檔，不過暫時還沒有多少效果。新來的俞小惠、鄭秀琴像無頭蒼蠅，和我剛來時一樣，什麼也不懂，無所事事，在劉主任的帶領下去市場聯繫花呀水果什麼的。楊副站長的部門還是很少見人。我是見識了他的幹練與能耐，不由得不欽佩。行部的同志們見不著人，據彙報都到外縣去征訂了。

如此一周很快就過去了。這個周六的例會又是比較隆重。行部的人員回來三分之二，其他部門則一個不差。唯一感到奇怪的是，上周還有7個人的楊副站長部門，怎麼的一周少了三個人。本周的工作總結當然熱鬧，楊副站長也許還想炫耀一個整版的廣告，可是林站長的統計讓他大跌眼鏡：新聞部本周成績不錯，在火車站拉6ooo元的廣告，一所學校拉3ooo塊錢的廣告，最關鍵的是漢水電信局，通過省局協調，也給了一個整版的廣告。這些加起來，就過了楊副站長部門的廣告總量。楊副站長助理楊金花說：「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以前把新聞部小看了。看來真是後生可畏呀。以後要向新聞部學習。我們下周在比。」

行部這周爆出了冷門，周軍生主任得了冠軍，一人訂了6o份雜誌。這個數字同樣也讓杜主任大跌眼鏡，他不在是先前輩後站上的例行言了，他直接問道：「周主任本周真是矮子裏面拔出的將軍，一下子訂了這麼多雜誌。把先進經驗也介紹介紹啊。」

周軍生接過林站長遞過來的煙點上，吐了幾口煙圈說：「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是個人秘密，天機不可泄露。」

說完還故意對杜主任做鬼臉，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按照上周商量的各部門成績靠前的部門都獎勵的提議，現在當場兌現，新聞部每人一個蓋了記者站大紅公章的塑封筆記本，外加兩本稿紙。行部也是一樣。大家都覺得有些小氣。楊副站長說：「本周成績不錯，大家也都很努力，跑的也很辛苦，散會後還是請大家聚個餐吧，也好鼓舞大家的士氣。大家說，好不好？」

當然是好聲一片。

接下來還是記者站掛牌慶典大會的事情。總務邱明俊把工作進展情況給大家做了詳細介紹。總之是萬事具備，只欠大家趕緊把請帖出去，把贊助款拉回來。今天11月5號，還有13天將要舉行大會了，規定有關業務活動到下周五結束，不過楊副站長部門除外，屆時新聞部竭盡全力送請帖。11月16號早上全站所有人停下手裏的工作，到站上等候工作安排。17號主要人員進駐盈江大酒店。

林站長明天自己開麵包車到省城去請報社領導。麵包車裝的滿滿的，都是漢水的土特產。臨行前算了算，茶葉還分配不過來，於是拉上劉主任和我，又到批市場去買了1oo元5斤的茶葉，裝在精品名茶的禮品盒裏。此去西安3oo多公里，要穿越大秦嶺，對於一個才玩車半個來月，還沒有駕照的人來說，真夠作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