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單鄭芳芳的表情由憤怒到驚訝再到茫然,最後是無法辨別的空白。

她推開單飛站起身來,後者正緊張地觀察着他,謹慎地隨之放下手臂。單飛失望地看着她走向門口,但是,在接近房門的地方,她又重新折了回來。反反覆覆地在單飛的卧房裏踱來踱去。

這是她在思考問題時的習慣。單飛知道。

零亂而焦躁的步伐,彰示着她此刻混亂的心緒。單飛隨着她的腳步而心情起落,呼吸急促,緊張得身體僵硬。

「我以為那是個陷阱。」單鄭芳芳忽然停下腳步懷疑地道:「謝天麟……勾引你……他對你好?」既像譏諷又像苦澀的笑容在她的嘴角展開,她審視地看着兒子。

單飛驀地想起來,老媽得知的是蔡航版本,那麼他需要解釋的可少不了。

「那是一個陷阱,」他耐心地解釋道:「不過不是謝家對我的,而是我對蔡航。」他收到了母親震驚的目光。好吧,既然她已經參與進來,那麼就順應老天的意思,告訴她全部——能夠知道的全部。

「蔡航是謝擎在O記內部的內鬼,我的消息是確實的,媽,你要相信我。我們缺乏的只是真實的證據。我想讓蔡航跟謝擎翻臉,然後才能夠逐個擊破。他們聯合起來的勢力太強大了。

「而謝天麟……他從未要求過我什麼,從來都沒有,相反的,我帶給他的是更多的傷害……不會再有人——無論是男是女——能比他為我付出更多。媽,他是真正的對我好。」單飛無法剋制在話題稍帶到謝天麟的時候熱切地說明,而事實上,在他心裏,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與謝天麟相比擬。

或許還需要控制自己,單飛暗暗地推了自己一下,老媽不會喜歡聽。

「蔡航是內鬼,誰給你的消息?謝天麟?」依舊是懷疑地,單鄭芳芳以專業的敏銳尖銳地說,帶着嘲諷的意味。

「不。」單飛搖了搖頭,「是艾瑪阿姨。」

「艾瑪?!」單鄭芳芳相信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得到更多的震撼和驚奇,與今天相比。「她知道什麼?」不過有了之前太多的痛苦和震驚,在此基礎上一切消息都不會顯得太過震撼。

「陽光健身俱樂部,媽媽,那是阿姨未婚夫控股的產業,你還記得吧?謝天麟抱病去那裏顯然不是為了健身的,他在跟什麼人見面。我請艾瑪阿姨幫我調出那些絕密的客戶的資料,以及卡上登記的預約時間。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

不需要單飛進一步解釋,單鄭芳芳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們出現的時間以及運動總是很一致?但這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依舊是混亂的,但是頭腦已經自動地在運作,就像是在高壓下辦案的條件反射。

「確實。但結合O記的記錄,每次見面之後,謝氏都在隨後與其他勢力的鬥爭中佔了上風——或許不是有意,但我們O記總是不經意地打擊了他的敵人,成為他非常有力的幫手。

「另外,我留意了一下,蔡航整個家庭的消費和嗜好,似乎遠超一個員警所能負擔的範圍,即便他是一名警司。

「最重要的是,跟緝毒組協作辦案的時候,有人泄漏了警隊的機密,而當我調查那個內鬼的通話記錄時,發現在行動中唯一跟他有過聯繫的是蔡航。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可以解釋這麼多巧合。不過可惜的是,它們都是『巧合』,沒有什麼直接有力的證據。

「我試探過謝擎——就用你聽到的那段錄音,它證實了我的猜想。所以我布下一個陷阱,讓蔡航以為發生了一個故事……就是他講給你聽的那個。我期待的是他對於謝氏要殺他滅口有所反應,那麼,我可以在分化這兩個勾結的同時,得到點實在的東西。」當然,還有謝擎的那一半,不過單飛聰明地隱瞞了起來。他不想給老媽更多的刺激。

「我知道請你幫忙可能會容易些,但是老媽,拋開部門和地區的差異,只論你我的關係,即便拿到了真實有力的證據,在上庭的時候也會大打折扣。」

單飛留意著母親的反應,「嗯……我想他在懷疑我。蔡航不會小看任何一個人。他也許發覺了點什麼。我不知道那個車禍中的兩輛套牌豐田跟他有沒有關係。」在看到單鄭芳芳蹙緊的眉頭之後,他匆忙地補充道,狡詐地加上了一個籌碼——他真的不想對母親如此,但他很無奈。

「那對話不是偽造的,對吧?」單鄭芳芳蹙著眉質疑道。

老天哪,這就是他不想告訴老媽的原因!

有什麼辦法能讓他跳過那一段嗎?即便是單飛,也沒有勇氣述說他跟謝擎的那點往事。單鄭芳芳會重歸暴怒,把他活劈了,還會因為謝天麟讓她的兒子涉險而詛咒他!

「……一部分,」他吞了口口水,「因為我們的事走漏了風聲,謝天麟被囚禁而且受了很多苦,很多!」單飛叫道,兩手抱住了頭,「但是我沒幫上他一點忙,我沒為他做任何事!就像是你,你們希望的。

「我沒做一點『錯』事……除了給他添麻煩我沒做任何事。如果我是謝天麟,我會幹脆宰了這個累贅,而不是為他去忍耐。」他垂下頭,「如果你想知道,那段錄音的事件里我的線人功不可沒,但我不會給你透露太多。」

沉默在這對母子之間蔓延。是自責的,也是猜疑的。

單鄭芳芳嘗試去感受單飛的痛苦,她始終不能明白兒子所描繪的那種感情,但這苦楚是顯而易見的,它就掛在單飛眉宇間。不是兒時的那種得不到糖塊,或者沒辦法去豢養自己心愛的寵物的不快,而是……從內心深處湧現出來的無法抑制的熱切和渴望,還有可以觸摸到的無助與憐惜。

熾烈而且執著。

目光中的迷茫被恐懼沖淡,單鄭芳芳的手重新開始微微顫抖。謝天麟,謝天麟?他是怎麼能夠給她的兒子帶來這麼強大的影響?

他確實做了這麼多,還是這都是假相,是單飛的幻想?

她在腦海里搜索著跟謝天麟有關的資料,幫派之爭、騙局、殺戮、毒品,與政界的勾結……還有最近的一次,車禍。

車禍?

「那麼……你剛剛提到了車禍?我的看法有些不同。」她慢慢地說,似笑非笑地看着靠在床沿上,垂頭喪氣的兒子,說。目光中帶着點……說不出是焦慮、憂鬱還是責備的意思。「也許是謝擎的人——更符合你說的事實。」

「我知道他玩命的想讓我消失,但他不會當着他兒子的面。」單飛的思緒拉回來之後,發現自己的小伎倆被戳穿。面上一紅,他低聲嘟囔著。

「你昏迷的時候,我看過交通組的記錄和你們的口供。」單鄭芳芳忽略了單飛「這不合規矩」的微弱抗議。

「那只是警告,如果他們確實想要你的命,你和阿帆不可能活着回來。在你們爬出車子之前,只需要輕輕的一下。

「這就是我一直奇怪的事情,還有為什麼謝天麟和他的人會救了你們兩條小命,尤其在華安琪獲救后,你們兩個笨蛋困在那裏時。不過現在你們還能活着回來就容易理解多了。」她嘆了口氣,愛憐又責備地看着自己的小飯桶兒子。

「我們兩個沒那麼差!」單飛不服氣地道:「當然,謝天麟也幫了很大的忙。」隨即,他補充。

「確實不差,」單鄭芳芳批評的視線令單飛不自在,「除了一個胳膊脫了臼,另一個拖着一條廢手之外。」

單飛閉嘴,好吧,他贊成單鄭芳芳的話,謝天麟救了他們,這沒什麼問題。

「你確實從謝天麟那裏得到許多。」現在輪到母親在觀察兒子,「所以你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當他救了你一命的時候,你認為理所應當。」單鄭芳芳搖了搖頭陷入沉思。

我有嗎?單飛一怔。是的,他從沒意識到自己應該多麼感恩,對於謝天麟對他施以援手的事,他確實認為理所應當。謝天麟怎會不幫他?怎會不救他?!在他心中,早就以一個愛人來代替舊日那個無惡不作,站在警方絕對對立面的那個人。

他是他的謝天麟,他沒想過謝天麟為他背棄了什麼。

他還是個黑社會,他還是原來那個黑社會了嗎?

真是很蠢,單飛咒罵自己,或許連老媽都看得出來,謝天麟為他做了多少!

老媽看得出,楊帆看得出,他們拿謝天麟跟之前的那個黑社會比較;而他,單飛,他看不出,他試圖拿眼前的謝天麟跟心目中理想的情人來比較。

他居然還不滿足!

「無論如何,」打斷他的怔忡的是單鄭芳芳突然的話語,「一個天生的黑社會,一個世家的員警,你們沒有將來。」她拉開房門,「你沒想過,是嗎?」

單飛一震,從失神中走出來,「媽……」

依舊是迷茫而且混亂的,但是對於單鄭芳芳來講,至少有一件事是明確而且緊要的。「無論試探還是警告,也無論是誰,」聲音中的不悅包里在凜然寒意中,「我想,一次槍擊一次車禍就已經足夠了。」她冷笑着道:「我不希望看到犯罪率直線升高。」

「……媽,」單飛深吸了口氣,「謝謝你……但是我不會停手,除非我能夠把他從險境裏帶出來。至少是這樣。」

單鄭芳芳沉默地看了他許久,關閉了房門,她沒贊成,也沒反對。

緊繃的身體驟然放鬆了下來,單飛感覺自己簡直全身無力。他坐在床前的地毯上,輕輕將頭枕在床沿。

「他們都看得出來我是個飯桶。」他輕聲地喃喃自語,「你呢?會不會放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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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 第二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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