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雖然整個警隊的同事心情都非常鬱悶,但盧錦輝的婚禮還算是進行得很成功,一切都沒有差錯地按照事先的計劃進行,接親、行禮、酒席都中規中矩。

單飛沒精打采地想,而且,不幸中的大幸,盧錦輝已經泡湯了的婚假奇迹般地恢復了。

當然,這還是要感謝謝天麟,多虧這XX養的把事情做得如此乾淨俐落,為他頂罪的男孩的自殺,是如此清晰明顯而又無法辯駁的事實,一絲一毫他殺的痕迹都沒能挖掘出來。

譬方不能夠找出任何人──主要指的是謝天麟及其黨羽──來對此事負責,除了一名看守所的同事因為工作過失被處分。但那不是實質性的負責,而且對案情毫無裨益。

一個少年就這麼死了,沒殺人滅口的痕迹,沒威脅恐嚇的線索。而打算藉此作為突破口來攻破謝天麟的防禦計劃徹底失敗,再也沒一絲一毫的證據,可以用來指控謝天麟槍殺一名緝毒警員這個黑、白兩道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那個該死的黑社會從此案中解脫了。

那死變態該去慶祝了吧,為他手底下的兩條人命!是不是也順便嘲笑一下警方的無能?那名被處分的同僚是不是他收買的──因為那磨尖的鋸條小刀的來曆始終是個謎。單飛憤憤地想,當然,如果謝天麟沒有死於車禍的話!

他不知道車禍的結果到底怎樣。從現場逃離的時候,他就決定要把整個荒誕的鬧劇都忘掉,因為他實在抓不到這件雜亂,詭異事件的重點。

見鬼!到底什麼是真的?他又是怎麼攪進來的?他該關注的是他的朋友是否會為此坐牢,還是謝天麟對他的挑釁或調侃,還是車禍?

單飛對這件無法形容的突發情況的唯一反應,就是頭腦里一片混亂,或許還有噁心,他猜測。

不管怎樣,他單飛還是兵,謝天麟還是賊——該被詛咒的賊。

如果再次見面,兩人還應該是劍拔弩張的——單飛為了抓謝天麟而努力,而謝天麟則應該忙於脫罪。

不,不是,單飛相信自己對見到一個活著的謝天麟沒有盼望,哪怕是一丁點。如果那變態死於車禍,唯一遺憾的就是不能借次摧毀謝氏家族。

如此而已!

可他到底死了沒?在單飛的心底,一個小小的聲音有點擔心地問。

新郎和新娘坐上禮車趕往機場的時候,表情不算太愉快。

一半是因為在此之前他們以為婚姻被取消,所以只是計劃了一場日本之行,算是一場倉卒的蜜月旅行,然而現在忽然多出來了兩周假期——這段時間多麼適合一次歐洲探險!可是現在計劃已經太遲了。

另一半沮喪的原因,就是夫婦兩個都是警方人員,重要目標人物之一的成功脫罪,對他們不能不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表情更不愉快的,是他們坐車從機場返回的那一刻——他們沒想到,即便是蜜月旅行也如此地充滿坎坷。

到了日本的第二天,盧錦輝的護照就慕名奇妙地遺失了,在被扣留十二小時之後,兩人灰溜溜地被遣返香港。也就是說,他們全部的旅行,就是在日本一家安檢人員指定旅館的兩個小房間里,度過的那十二小時。

毫無疑問,他們的婚姻生活有一個很差勁的開始。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銷假上班之後,他們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唯一霉運十足的人。

揚帆被一個飛女投訴,說在一次大規模的反黑掃黃行動中查看身份證時非禮她,更糟糕的是那飛女還未成年。上面表示新聞媒體很重視這件事,所以他被停職調查。

葉利的麻煩要簡單一些,他只是製造了一場交通事故而已——應該是被莫名其妙地卷進了一場交通事故。

那是在他從舞廳出來之後,好消息是沒有人員傷亡。但不太有利的證據是隨後的例行酒精檢查中,工作人員在他血液中發現類似搖頭丸的成分,這意味著葉利面臨著失去工作的威脅,如果他不能證明自己被人陷害的話。

跟他們比起來,盧錦輝發現自己十足地幸運。他們應該集體去跨火盆,洗柚子葉。

單飛的眼睛冒著紅光。

「小人!卑鄙無恥的小人!我會讓你老死在監獄里,而等你死的時候會發現,自己連自由是什麼樣都記不起來!」他一邊喃喃地咒罵,一邊把厚厚的一大疊資料扔在桌上。

「是什麼?」盧錦輝沒精打采地問。現在他們的辦公室很冷清,至少少了兩個同伴。

「從交通組調來的資料。」單飛沒抬頭。他迫切地想要把那沒死在交通事故中的變態同性戀,從某個醫院中抓出來,然後把該人活生生地捏死!

「是……阿利的案子?」盧錦輝打起精神,湊過來關切地問。

「不,」單飛繼續用力地翻閱資料,「是謝天麟那個變態!」

「啊?」

「都是他搞的,我敢肯定!」齷齪的手段,幼稚無恥,不僅惡毒還很下流,單飛認為現在的結果,還不如讓謝天麟直接投訴他們來得好。「那天晚上在洗手間里,阿利他們痛揍了他一頓。」

「啊?!」盧錦輝眼睛張得極大,似乎眼球就要脫眶而出。

他確實不知道那晚的事情,當時他心裡太亂了,說不清是對未來生活的恐懼還是期盼,他喝了很多酒,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的思維混沌,而不能夠思考任何問題,所以,他做到了。

「他在報復。」單飛道。

他相信葉利和揚帆自己也明白問題的所在,只是他們沒證據把自己的遭遇跟謝天麟聯繫起來,現在就算他們自己自首說襲擊過謝天麟,那也不過是給自己多加一條罪名而已。

謝天麟的行動太迅速了,這一切都是在四十八小時之內發生的,跟他比起來,這幾個員警的反應顯然落後了太多。

「……」盧錦輝張著嘴坐在那裡消化著剛得到的姿訊,然後,他疑惑地問:「那麼……你調交通組的資料幹什麼?能證明謝天麟跟這些事情有關?」

「不。我要去找他。」單飛抽出了一頁紙。

那上面記載著謝天麟的那場車禍和搶救情況——包括送往的醫院和初步診斷、腦震蕩。

**凡◇間◆獨◇家◆制◇作**

如果吃了一塹,那麼就該長一智。

謝天麟非常深刻地體會過這句話,所以他的病房門口整齊地站著六個保鏢,而身旁的阿德正恭敬地幫他穿上大衣。

他絕不會再落單,也不會再做那麼傻的事……說那麼瘋的話。

「少爺,這件……」柜子前收拾行李的季嬸問道,用兩根手指把一件髒兮兮的——其實已經清洗過了,只是上面的血漬糾結在纖維縫中不肯離開,留下大片黑紅污漬——外衣挑起來。

「呃……扔了!不是早就讓你扔了?看看柜子里的其他衣服,要是也染了餿味兒就一起扔了算了。」阿德「嘔」了一聲,用手掩住鼻子,不耐煩地道。

「可是,這件衣服不是少爺的……」季嬸嘟囔著,「而且我把它密封在袋子里……」她不甘心地為自己辯駁著。

謝天麟慢慢地轉過頭,凝視了半響,落在衣服上的那一瞬間,他的目光似乎被融化了,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所有的淡漠和剋制又中心回到淡色的瞳仁中。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還不快去!」得到了謝天麟的贊同,阿德忙不迭地將季嬸打發走。

「我們走吧。」謝天麟的行動依舊是緩慢地,就算精神再強悍,但身體的不適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全消除掉,可惜他可不是一個能呆醫院裡睡幾個月的閑人,尤其在表現得像一個愚蠢的絨褲子弟之後,他需要做點什麼證明自己——這是必須的。

他是謝天麟。

「大膽,叫老徐把車子開到門口,還有……」關於去藥房拿葯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阿德就非常掃興地被一個暴怒的聲音打斷。

「滾開!」

有人在門外叫道,同時,並不友善的推搡和撞擊聲跟喝止聲、咒罵聲一起涌了進來。

「員警!站到一邊兒去,轉過身,靠牆,把手放在頭頂……少廢話,身份證拿出來!」

在一片抱怨不滿的噓聲中,這清亮的聲音凸顯而出,接著,房門被用力地推開,一個人大步走了進來。

單飛以為這個時候謝天麟還應該躺在床上。他的腦震蕩並不是輕微的那一種,而且估計也會留下一點點後遺症,就比如偶爾……好吧,醫生說可能會經常頭痛,不過至少不會死人。

但不可否認,聽到這個病情剖析之後,單飛的怒火還是平息了一點點。

你不能強迫這樣傷情的受害者放棄所有的報復心理,不是嗎?他跟自己商量,但……前提是對方不是太過分。

單飛看向謝天麟的目光依舊是敵視的,而且冷硬,但在接觸到那病態的蒼白憔悴面龐時,不能不又再柔和了幾分,「謝天麟,聊兩句?」

瞥了一眼謝天麟身旁那位像個隨時準備出擊的獵犬一樣,盯著自己的青年男子——那是保鏢?但似乎及門外的那群不同,他與謝天麟的關係顯然更親近——單飛以不經意的口吻道,故意表示對那名青年的不屑。

「死條子,你要幹什麼?!」阿德戒備地道。擎叔說得對,條子就像是飢餓的瘋狗一樣,嗅到一絲肉味就咬住不放。員警的出現,似乎暗示著緝毒警員的案子不會這麼輕易了結的。

「你叫謝天麟嗎?」單飛對旁人的插口不是很滿意,他和姓謝的事情里沒有旁人參與的餘地——畢竟,他們兩個分享著一個不該為眾人所知的秘密,不是嗎?

「站到外面去,把你的身份證掏出來給那位阿SIR。」他仰起下巴向門外指了指,目光始終停留在謝天麟蒼白,同時也一片空白的精緻面孔上。

「警官。」謝天麟的聲音是冷靜而疏離的,讓單飛感覺自己於他完全就是一個陌生人——應該不是嗎?不,單飛不知道,但就那一瞬間,他有種被蟄傷了的錯覺。

「不管是拘捕還是搜查,麻煩你出示命令。如果你想要我盡到一個市民的義務來配合警方,那麼抱歉,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宜。」

冰凌般的詞句從謝天麟口中流出來,謹慎,又淡漠,但卻成功地在單飛的腦還中燃起了一場大火!

好,相當好!他單飛沒有義務幫謝天麟來保守那個噁心的秘密!那不是他的問題,無論是否出櫃,都是面前這個裝腔作勢的傢伙自己家的問題!

「我現在有理由懷疑你跟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BURNINGBAR的一場打架事件有關,現在我要請你回警局協助調查,謝先生,請吧。」單飛頭腦里有一個殘酷的聲音告訴他說,謝天麟懼怕這個,這是他的軟肋,戳一下就會讓他冒冷汗的。

「……」謝天麟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銳利的目光直落在單飛的臉上,「如果你問過我的主治醫生,那麼你應該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我現在不能夠跟你回警局,我的病情不允許……」

「那麼我們就在這裡進行,首先來說說你的病情,你腦震蕩的來源。」單飛尖銳地道。

「車禍。」謝天麟迅速而堅定地道。

FUCK!單飛的怒火瞬間就高高竄起,「那麼車禍之前……」他用嘲笑的眼神看著謝天麟,緊追不捨。

「我喝醉了,我不記得。」又是迅速而堅定地回答,就像答案早就含在謝天麟的嘴邊一樣。

「在哪裡喝的酒?」

「車裡。」謝天麟簡潔而厚顏無恥地回答,生生地噎住了單飛。

他用混雜了憤怒和無法置信的目光逼視著謝天麟,半晌,「你說謊!」

「我沒有。」謝天麟乾脆得就好象他真的是無辜的,「就在車座下面,我通常都會藏上兩瓶威士忌。你勘察事故現場的同事看到瓶子了。如果你仔細看過報告,應該知道。」他以同樣嘲弄的口吻回敬道。

看,滴水不漏。這是謝天麟的作風!還有當面說謊,他擅長得不得了。

他居然當著當事人之一,而且還是一個員警的面,就這麼理直氣壯地說瞎話!說得跟真的一樣!

單飛簡直氣瘋了,他瞪視著這個厚顏無恥的騙子,努力嘗試著把怒火壓制在理性的範圍內。他不能揍他,至少不能直接這麼揍,哪裡有厚一點的電話簿?

「警官,你要咬我嗎?」謝天麟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充滿調侃意味的微笑,他的表情在此刻的單飛看來是赤裸裸的嘲弄。

「這是怎麼了?」季嬸驚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少爺,衣服口袋裡有個皮夾,你看……」她走進門來,手中拿著一個棕色的東西。

那東西單飛很熟悉。

嘴角拉出一個彰顯自己佔領上風地位的微笑,單飛挑釁地看了一眼謝天麟,後者蒼白的臉色愈加慘淡。

「季嬸!」謝天麟厲聲道,但他明白,現在阻止已經太遲了。

這麼聲色俱歷地被呼喝,還是第一次。季嬸並不是一個特別伶俐的人,隨著小少爺的年齡漸長,她也愈加蒼老。小少爺不再是圍繞在她身邊鬧著要聽故事的孩子,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淡漠凌厲,言語一天比一天果斷冷酷,而與此同時,季嬸的頭腦也一天比一天糊塗,行動一天比一天遲緩。

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沒用的人。而謝家,從來不收留沒有利用價值的人。

但是,她還記得,她的小少爺曾經說過,她慢,他可以等待;她做錯,他可以容忍。她的小少爺從來也沒有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

老婦人嚇得怔住了。

謝天麟懊惱悠無奈地咬住了下唇。

單飛的目光饒有興趣地從兩個人的臉上掃過。他知道該怎麼揭穿這無恥的騙子的謊言,不是么?

「季嬸,是嗎?」他清了清嗓子,道。

婦人看著他,半響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遲疑地點了點頭,臉上仍是一副獃滯的表情。

「我是O記督察單飛,這是我的警員證。哪,現在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所以,絕不允許說謊,你明白嗎?」單飛用緩慢的,充滿壓迫感的語氣道。

老婦人只是看著他,驚得話也說不出來。

「你沒有必要嚇唬她……」謝天麟忍不住插口道。

「我沒有在問你,謝先生。」單飛回過頭來,微微揚了揚眉,「注意你自己的言行。」他的微笑是蔑視、調侃的,如果讓謝天麟形容,那就是邪惡——前提是,他如果能被看成個無辜的受害者的話。

「這個皮夾你是從哪裡得來的?」單飛把口氣放柔和一些,詢問道。

「剛剛我收拾少爺的柜子——少爺要出院了,他的衣服一向都是由我來收拾的。我記得很清楚,那天聽說少爺撞車進了醫院,老爺很生氣的就出門……」季嬸努力地回憶道。

「哦……」單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他不知道這個故事會持續多長,不過看起來似乎是到永遠——老婦人每一秒都能引出一個新的分支。

「簡潔一點?」他試著建議。

「是這樣的,我在收拾少爺出院要拿回家的衣物時……」看起來,季嬸又中心回到了話題開頭。

「哦?你能出院了?」單飛轉過頭來對謝天麟道:「那你應該有能力到警局走一趟。」

「我想回家死,你看行不行?」謝天麟哼了一聲,道。他真的有點支持不住了,站立的時間太長了,以至於他有些微微地發顫。

「這個主意不錯。不過怎樣才能讓我相信,滿嘴謊話的你真的去死?」單飛冷笑道。

哦,他現在傾向於相信「謝天麟沒有一句真話」的這個想法。他隨口就能說謊,而且說得還跟真的一樣——他有戲劇表演的天賦——所以,他所謂的「喜歡」含金量不會高過零。這個謊說得可真夠蹩腳,單飛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少爺說那件衣服應該仍掉,我就拿去垃圾通道。」

「你知道啦,洗衣服之前我都習慣摸摸口袋,所以這一次我也順便摸了一下。從右邊的口袋裡找到這個皮夾,你知道少爺的衣服一向都是我打理的,疊啊、掛的。但是我沒見過這件,這件不是我們少爺的。」

「那裡面的皮夾就不知道是誰的了,所以我拿來想問問少爺皮夾怎麼處理。衣服髒了那是不能穿了,但是這個皮夾……」

「我覺得我的衣服怎麼處理,你應該先問過我才對。那天我只是借給你,沒說就此送給你。」單飛這一次完全地轉過身,看著謝天麟。

謝天麟的神情如常,但目光相當地不悅,一些陰影游弋在其中。

看起來是我多管閑事了,很明顯!單飛惱火地想,我發誓自己再也不會同情這個傢伙!

他不能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有一種被耍了的憤怒!

誠然,他其實並沒有想過要收回那件衣服,甚至連錢包他都一併放棄了。他想讓這件事過去,他對自己催眠說那晚一切如常,然而,他並不認為他的……怎麼說?日行一善的善意?不管怎樣,他雖然沒期待過謝天麟對他感激涕零,但至少……他至少不該受到這種冷漠加鄙夷的對待!

你看,謝天麟曾經表示過對他有……好感,對吧?難道這就是謝天麟表達好感的方式?

呃……該死!單飛及時地阻止了自己,看看他在想什麼?那是個謊言,謝天麟是個喜歡耍人的騙子!他知道的。

OK,他想這件事他自己可以解釋,他只是有些……好奇,就是對謝天麟對他的感覺。

「……」謝天麟的眼神有些難以覺察的閃動,當他對上單飛的眼睛時,隨即便鎮定下來,「那是你的上衣?真是令人吃驚的巧合。」他淡淡地說。

「怎麼?裝作你不知道?」有一些吃驚,單飛並沒有想到證據確鑿到如此地步,謝天麟還在作困獸之鬥,他更靠近了一點,逼視著謝天麟,「那它是怎麼到你身上的?說說看。」

謝天麟的上身微微后傾,不經意地躲避著單飛,「我撿到的。」他肯定地說。

「撿到!」單飛幾乎是咬著牙道:「你『撿到』了我的衣服!真巧,從我身上撿的嗎?」

「是嗎?具體的情況我也記不清了。那晚我喝得很醉。怎麼,單警宮,那天晚上你也到我撞車的巷子里去了?」謝天麟面上堆著虛偽的笑容,用明顯的不能再明顯的嘲弄語氣道:「真是太巧了,你看到車禍場面了嗎?報警,還是不顧而去?!我想你沒看到──大名鼎鼎的員警之星,怎麼可能會在這種時刻不顧而去?」

單飛緊咬著牙關,視線始終沒有離開謝天麟的雙眼,「幹得相當好!」他從牙縫裡逼出幾個字。

「去了,還是沒去?」謝天麟冷笑著逼問道。

單飛驀地伸出手,抓著謝天麟的衣領將他推靠在牆上,「他們的方式太對了。你讓我明白,對你這種人永遠都不要講道理。」很明顯,「他們」指的是葉利和楊帆,單飛現在太贊同用武力解決謝天鱗的這一想法了。

季嫂爆發出一聲驚叫,她蹣跚地衝上前來,拉住單飛揚起的拳頭。

「怎麼了?」門外正在對憤怒的保鏢們問話的盧錦輝大聲道。女人的尖叫,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沒什麼,很好。」單飛深吸一口氣,回答,從季嫂的手裡輕鬆地收回自己的拳頭,展開手掌,他在謝天麟的面頰上輕輕拍了拍。

「一次友好的對話。」他假笑著說,「從今天起,你準備好阿SIR隨時隨地的臨檢。你不是很喜歡玩嗎?」然後,他刻意壓低的語聲驟然停頓,因為他發現謝天麟的呼吸很急促。

急促的呼吸可能是恐懼的副產品,但它絕對不會伴隨著慢慢爬上面頰的潮紅。

恐懼的代名詞是蒼白,而不是悸動。

或者原因是他們站得很近,身體幾乎貼合著身體,呼吸糾纏著呼吸。

「哦……」單飛瞭然的,慢慢地從胸腔深處發出了這麼一聲,「很好的反應。」他笑眯眯的,拖著長長的尾音道。

謝天麟的神情堪稱經典!

隱忍的、極力剋制的苦悶爬上緊抿的嘴角,無法掩飾的、無奈的迷戀在雙眼裡蔓延。

現在,他是貨真價實的受害者了。謝天麟苦笑著想。

他抬起手,但是指尖顫抖著無力推拒,只能象徵似地搭在單飛抓著他衣服、抵在他胸口的胳膊上。

在這樣的距離,他沒法用理智和冷酷來武裝指尖。

單飛能感受到那猛烈的心跳敲打著他的手,現在他的神情,是不太高尚的洋洋得意。

——他還以為謝天麟是無懈可擊的。

終於,終於讓他抓到謝天麟的痛腳了,真令人痛快!尤其是在前一次又一次令人無奈甚至抓狂的挫折之後。

「你看起來有點發燒?」他幾乎算是惡劣地在謝天麟的耳邊低聲說,帶著並不是善意的微笑,讓吐出來的熱氣無法避免地落在謝天麟的耳郭、耳垂和耳後的頸項上。

他感到謝天麟無法抑制地為此而戰抖,而這令他眼睛里閃現著惡作劇的光彩,和某種程度的成就感和滿意。

不管用什麼方式,他還是佔到了上風。而且,這件事並不違背他的良心——基本上就不是他的錯!是謝天麟,是他開始的遊戲!

「季嬸!」謝天麟的聲音就像從繃緊的琴弦上發出來的,充滿著瀕臨崩潰的前兆。「你去……你去賀醫生那裡幫我拿點……拿點退燒藥!」他急促地,嚴厲地命令道:「馬上!」

季嬸驚異於他突如其來的高燒,但還是遵從了少爺的命令,快速地走出門去。

看到房間里的閑雜人等被清空,單飛能感覺到謝天麟鬆了口氣,但那具身體依舊是緊繃的。

「你確定不需要點心臟病的預防葯?」他在自己的獵物耳邊低聲笑道,鬆開抓著衣領的手,轉而非常曖昧地把手覆在謝天麟的胸口,道:「已經……要從這裡跳出來了。」

「滾開!」謝天麟掙扎著,勉強道:「我會投訴你……」他的語氣很堅決,但夾雜在其中的粗重呼吸,使他聽起來非常沒有說服力。

「哦?性騷擾?不是你勾引我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單飛以一種很不君子的方式道;「在BURNINGBAR,十二月二十四日晚,約二十二點鐘……」他用誘惑的聲音、法庭證詞般的語氣道。

但謝天鱗並不接受這樣的引導,「我沒去過那裡,」他堅持著,「我出了車禍……」

他覺得頭開始痛了,好像激烈的情緒波動終於觸發了腦震蕩的後遺症。紗布下面的傷口像要綳裂一樣火辣辣地。他全身都感覺火熱──或許真的發燒了。

「你妄想症非常嚴重。」他努力、努力地把話說得冷酷而堅定,但首先,他需要把承載著語調的呼吸平穩下來。

「哦。」單飛暗自咬了咬牙,謝天麟頑固得令人厭惡!「需要我拿出證據來證明給你看嗎?」

「你沒有證據。」這一點,謝天麟非常有自信。

有什麼能證明他在那洗手間里幹了什麼嗎?

酒保?不,這傢伙已經學會該如何控制自己的回憶了。

上衣?不,他已經讓阿德準備了一件一模一樣的。

血跡?不會,當天晚上他們就把那裡打掃乾淨了,而次日晚上酒保在他的授意下,用稀硫酸又刷洗了一遍,監識科找不到任何實質的東西,而員警找不到任何人。

那幾個襲擊他的魯莽員警?算了,在律師那裡很快就能證明他們所說的,只不過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困境而編造的謊言。

沒有證據,除了當事人的記憶之外,事實的真相就像蒸發一般地消失了。

謝天麟辦事一向乾淨俐落,不留任何蛛絲馬跡。

「是么?」單飛彷佛無所謂地道,他眼中的嘲笑意味讓謝天麟緊張。

他緊繃著自己的身體以及神經,忙于思索任何可能的漏洞──該死,如果能把單飛推開,他的效率能更高些!就像個被釘在牆上的蝴蝶標本一樣,能指望他的腦細胞有多活躍?

推開他!

不,謝天鱗知道自己做不到,不只是病後無力的原因。

非常突然地,他看到單飛英俊的面孔在他眼前放大,挺直的鼻樑,有神的眼睛……他的呼吸快停滯了。

就像被閃電擊中了一樣,他的身體先是緊繃得即將折斷,但緊接著就柔軟下來。他拒絕不了,這是他長久以來深切渴望著的東西!但它們往往只出現在他的夢中,醒來之後,是更深的空虛和無奈。

黑色的絕望。

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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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 第一部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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