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施笙褪去往日的粉黛妝飾,改著帥服。戰士們氣勢高漲,雄糾糾地陣列於正殿之外。飄揚的軍旗中間刺有大而醒目的「晉」字。

司馬鄴代替皇上敬過三軍,再向身為主帥的笙兒舉杯敬道:「祝施大人旗開得勝,消滅劉曜大軍。」如願以償地背叛我,跟隨你那無用的皇上一共歸天。

施笙淡然一笑,不見了過去的嫵媚,顯得英姿颯爽。他一干而盡,高聲道:「殿下盡請放心!為了皇上與這社稷江山,就算肝腦塗地,笙兒也會奮力攔截匈奴狗賊!」

司馬鄴眼角微眯道:「痛快!既然如此,我便在宮中恭候大捷!」

施笙對著站於正殿前方的司馬鄴拱手為禮。逐風一聲長嘶,大軍前行,軍旗開始緩緩移動。

不再多看身後的皇宮一眼,他抓緊韁繩步離遠去。今日清晨他已將心愛的琵琶贈予梅瑩妃,日後也只有她可為皇上彈奏了。

別了,皇上,昨夜笙兒彈了一宿的琵琶,您可曾聽見……

率領大軍不停趕路,第二日就已到達西明門內側。劉曜若要帶兵攻入皇宮,此地乃必經之路。

按戰報所示,此刻劉曜大軍正在門外幾里之內紮營。西明門地勢皆為蜿蜒荒漠,匈奴人久居此等地勢,西明門此處對他們極為有利。

笙兒扎完營,安頓好大軍,剛準備與眾將細論戰情時,一人猛然撲倒營中,身上鮮血淋漓,遍體傷痕覆滿塵土,像是從一場惡戰中僥倖逃出。

施笙臉色一變,該人爬至他跟前,抬首輕道:「我軍被圍,林王被劉曜生擒,請施大人速速去救!」

笙兒心頭一顫,趕緊蹲下身道:「若林怎會來此?你快細說!」

信使奄奄一息,就快支持不住,勉強開口道:「大人昨日剛剛帶兵離宮,林王私下便接到指示說要暗中相助於大人。可兵部以駐守京城後備不足為由只撥於他一萬餘人。林王未曾計較,仍按指派路線先行至西明門準備與大人會師。不料劉曜大軍早有埋伏,我等拚死突圍,仍是全軍覆沒……」

施笙聽了,緊攥雙拳,切齒恨道:「司馬鄴……你好狠的招啊……」

若林,你一定知道他存心要置你於死地,為何還要貿然前來?莫非你與我一樣,參透了這人間的生死情仇么?你可知道這亂世之中還有一人在默默等你,你又怎可負他而枉費此生呢?

臨行前夜的一幕幕浮現於眼前,他看見小史美目中如同銅鏡破碎開來的眼淚時。笙兒深知天下並非唯獨他對司馬熾的感情才是如此哀憂迴腸。有人比他愛更得深百倍,也更痛百倍。

召來軍醫將信使抬下,他厲聲喝道:「不可遲疑,立即行軍,出西明門開戰!」

眾將知道林王被擒,頓時失了大半士氣,聽他要開戰連忙勸道:「大人且慢,林王是要解救,可大軍盡去以死相拼,若又遭敵人暗算,一旦攻破西明門,可就大事不妙了啊!」

施笙來回踱步,突然停下道:「行軍打仗,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若是再如此唯唯喏喏,軍心更散。如今林王落於劉曜手中,我們總不能知道了還不去救吧!」

「林王貌勝天仙……劉曜一向貪圖他的美色……勢必不會輕易下手……」

「你等這算什麼話?」笙兒一拍桌了,急道:「日後誰若膽敢再出此言,休怪我統統軍法處置!」

眾將皆知他與若林交情極深,見他如此勃然大怒,個個停止唏噓。

笙兒一心想要救若林,不顧反對,點齊人馬,轟然出城。

大軍行至不久果真看到劉曜人馬駐守於前,像是已待多時了。

前方一匹黑色駿馬上坐著的人便是漢國始安王劉曜,看他身材修長魁梧,濃眉大眼,精幹中帶著一股直率,無不展露出主帥之風。

兩軍對峙,逐風抬起前蹄,猛然長嘶,似在挑釁。同樣,劉曜座下的黑色駿馬也怒目相視,喘著粗氣,蓄勢待發。

劉曜生性粗獷,見與他對戰的是個如同玉雕粉捏的主帥,不僅哈哈大笑。

「中原果真是個出美人之地。這等漂亮的容貌,你們的皇帝不將你留在宮中錦衣玉食地好好養著,反到送上這刀槍不長眼的血腥戰場。本座看你雖不比我那美人若林,到也有幾分姿色。不如待本座滅了那無用的皇帝,帶你一同回平陽,送給我那兄弟劉聰!」

「呸!無恥狂徒!誰要與你回去侍候你們那強盜皇帝!你快把林王交出來,否則莫怪我國出兵剷平你等這些野蠻民族!」

劉曜聽了他的破口大罵,也不發怒,濃眉微揚:「美人可是你國司馬鄴贈予本座的。你這小美人伶牙俐齒,口氣不小。到不知床上功夫如何?」

此言一出,身後漢國大軍轟然大笑。笙兒被他言語調戲,氣得怒火中燒,乾脆直接從身後取來弓箭。

他箭術了得,一弦三箭,竟全部射中劉曜身邊士卒,正是為了挑起他的怒火可以開戰。

劉曜淡淡笑著,一勾手指,兩軍即刻渾戰一片。交鋒之時,笙兒坐於逐風之上沖在軍前連連斬殺數名敵將。

殷紅鮮血遍布西明門,看似晉軍處於優勢,可施笙卻見千軍萬馬中的劉曜眼中閃著一抹可怕的笑意,似乎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這個眼神令他不寒而慄。

逐風確為一匹擅戰好馬,知道主人走神,一連避開敵人的數次攻擊,卻仍被一支長槍刺中馬身。

紅色的液體淌下潔白的馬腿,逐風低嘶。笙兒後悔不該走神,揮令後方將士上陣支援。

可令旗揮舞卻不見站於後面的人馬補上,他們視若無睹地仍站於原地。戰場上的人力越發減少,一股不祥之兆升上笙兒的心頭。

自己已徹底背叛於司馬鄴,莫非他已搶先一步,連拚死抵禦的機會也不肯賜予,而早在大軍中卻了手腳。

心中雖是這般想,但他仍是頑強抵抗,戰場上的軍旗已經倒下任塵土飛揚其上,卻還不見後方之人有一絲動彈。

劉曜坐於黑色駿馬之上,放眼望向笙兒,大聲道:「英才自古出自少年。想不到司馬鄴這小子倒是如此厲害,放我們入至皇宮不說,還輕而易舉地解決一個叛徒。小美人,你聰明又擅戰,可惜不識時務,認錯了主子。本座就如你所願先送你歸天,在那上面恭候你那無能的皇上吧!」

笙兒雖抱著必死決心,但也未料到會是如此歹毒心計。傾刻,逐雲的一聲尖銳的長嘶劃破西明門上方的天空,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升了起來,如同有隻手將他凌空托起。

體內突然傳來撕裂的劇痛,那一瞬間笙兒的頭顱高高飛起,他看到了下方自己四分五裂的身體。鮮紅的血液浸染於銷煙大地。

似是聽到霧靄中悲涼的歌聲,他輕輕笑道:「皇上,雲的頂端真的住有亡靈,你可要記得笙兒正在那處等你……」

※※※

施笙落敗,大軍全體被俘,他的首級被送回皇宮,說是始安王贈予懷帝司馬熾的見面禮。

宮中人人自危,無人不知西明門失守,直搗皇宮便迫在眉睫。

寢宮之中,司馬熾站於裝有笙兒首級的錦盒上方,僅看一眼,便已潸然淚下,說不出話來。

這原該在他身邊歡笑,受到眷寵的生命已經逝去。他的臉龐未曾沾有血污,依然白皙透亮。閉合著雙眼,櫻紅的唇瓣微微開啟。

一剎那,司馬熾彷彿聽見他如過去一般,手捧琵琶,千嬌百媚地到他跟前問道:「皇上,可要笙兒再為您彈奏一曲?」

眾人皆是心亂如麻。梅瑩妃手中捧著的琵琶——笙兒的琵琶「咯登」一聲,自斷了琴鉉。

她跌跌撞撞快要摔倒,幸好司馬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瑩妃是不是受驚了?勝敗乃兵家常識,不必在意!」

梅瑩妃一見自己在司馬睿懷裡,連忙支撐起身,勉強站直,輕道:「不礙事。」

小史站於一邊,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那個高傲嬌媚、氣焰囂張的笙兒已一去不復返了。

笙兒笙兒,你在天上過得可好?可曾看見皇上為你落淚了……

司馬熾含淚蓋上錦盒,他明白所有之事皆是他的侄子一手所為。現今黎明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整座江山搖搖欲墜。若因對他的仇恨,他完全可將皇位拱手相讓,實在不因挑起戰爭,導致生靈塗炭。

他木然走至司馬鄴跟前,忽然跪下。此舉雖讓在場眾人大驚失色,卻也無人敢站出來吱聲。

「皇上何苦如此?侄兒消受不起,快快起來!」

司馬鄴高高在上,雖然如此之說,卻不去扶持跪在腳下的司馬熾。

梅瑩妃見狀也一同跪在地上向他哀求道:「鄴兒,你若恨為娘。就先將我處斬吧!為娘對不住你。莫要再手沾鮮血,顛覆這脆弱河山了。」

司馬熾不斷咳嗽,好容易喘一口氣道:「朕愧對皇兄,未將你母子二人照顧周全。你即便想要朕退位,朕也無話可說。但這洛陽百姓實屬無辜。請你看在他們日後也是你的子民的份上,快快停息戰火!」

司馬鄴見這二人統統跪在跟前,心中愜意非常,別有用心道:「洛陽?此處人心不古,我早已看得礙眼。我若定都,一定選在長安。皇上不知,我父王生前就極喜歡長安呢!」

底下二人一聽此言,心中寒意頓生,幾乎雙雙暈倒。

司馬鄴見他二人相互扶持,即刻喚人,吩咐道:「瑩妃娘娘身體有恙,扶回去好好侍候。」

梅瑩妃掙扎著被帶出寢宮,口中喚道:「你這逆子!毫無人性可言,即使做了皇帝,也天理不容,勢必會有人在你手中毀了這江山,留下萬世罵名……」

梅瑩妃被送走,司馬鄴又令人將皇上送回內廂休息。轉過身來目視眾人。刺銹金邊的錦袍將他稱得神采熠熠,好一副臨架於萬人之上的君王模樣。

朝中幾位重臣早已噤若寒蟬,趕緊下跪,卻不知是否該改口稱帝。

此刻司馬睿步出人群,向他行禮道:「看來這晉代江山有鄴兒做主實在遊刃有餘,也不用我多費心機出來幫忙治理。既然如此,我也想早早回至建康,也可讓賢侄有更大的天地施展治國抱負。」

司馬鄴輕笑:「皇叔果然識時務!好!我即刻命人在建康為你購置宅院,也好讓皇叔住得舒坦些,不必再記掛朝中之事。」

二人都是話中有話,相視著詭異一笑。司馬睿低首道謝,司馬鄴昂頭抬腿離開了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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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世佳人周小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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