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些艷遇與圖書館有關

第一章 那些艷遇與圖書館有關

我在師範大學讀本科的時候特別喜歡看書。或者應該說,其實我並非多麼狂熱地喜歡看書,只是由於太無聊了,只能選擇在圖書館消磨時間。

和我一個寢室的院士也很無聊。他能言善辯、巧舌如簧,健美且強壯。如果打扮得光鮮亮麗地出門,看上去就堪稱完美。當然,我見過院士在寢室只穿一件西裝的樣子,相當的猥瑣:從上半身敞開的西服里,他的兩個**呼之欲出,同時呼之欲出的,還有因為長期酗酒而微微隆起的小腹;此外,他裸露著下身,並且炫耀似地輕輕晃動,在寢室里大搖大擺地遛「鳥」。那時的他最為本色,看上去絕對是一個十足的嫖客。需要補充說明的是,院士的原名叫王建,由於他對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性知識都了如指掌,所以被寢室的兄弟以及學院的男生集體評為「性學院士」。晚上每到無聊之極時分,院士會不定期開辦一些性學講座,我能對性有一定程度的認識,院士的講解不可不謂居功至偉。

無聊的我消磨時間的方式,就是不斷地挑選、翻看、借閱和歸還圖書館引進的新書,然後再尋覓下一本書。而無聊的他消磨時間的方式,就是不斷地和新近認識的女人搭訕、**、上床、分手然後再尋覓下一個目標。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在圖書館「書山有路」其實和他在床上與女人翻雲覆雨屬同一性質。當然,我也很樂意有機會和女人那樣的翻雲覆雨,無論如何,**都是一種令人感到舒心愜意的運動。但是我那時候很膽小羞澀,不愛說話,看到漂亮的女生還會臉紅啞口,所以我只能繼續待在圖書館,和書拚命「**」。

那時的我一天到晚就愛朝圖書館跑,費勁心機地尋找好書。我眼光極度挑剔,而且沒什麼耐心,如果一本書開始的幾頁沒能吸引住我,那麼它立刻就被我槍斃了。也許這種方式會使我錯過一些所謂的「偉大作品」,但是我從來也沒有為此後悔過。我讀本科的那個大學圖書館藏書豐厚,不過有很大部分是我很不感興趣的政治類的東西。都說沒看完一本書就沒有言權,不過我還是必須承認,我膚淺地覺得那些佈滿灰塵的書就彷彿是一個衣衫襤褸相貌醜陋的老處女,無法引起我的一絲興趣。而那時的我甚至還是處男。

其實,我之所以是處男,除了我自身的羞怯之外,還要怪罪我的第一個女朋友。

我的第一個女朋友長像極度普通,身材瘦弱,單從外貌上來看,她和我可以算得上天生一對。聽我這樣一說,估計你也就知道我長什麼樣了。她對男女之大防防得十分之大。我們交往的第二個月,她把我領到她家中,準備為我做一頓豐盛的午飯。但是那時的我還很年輕,無法心平氣和地欣賞一個只穿內衣、在我面前晃動着小巧可愛的臀部、忙前忙后地準備飯菜的女人所獨有的美。我鼓起勇氣動人動腳,使她異常興奮。但是在我的千般請求和萬般勾引下,她依然嚴詞拒絕了我提出的**請求。這使我很沮喪。尤其是在我下身無比堅挺的時候,她毫不留情地把我從她身上一腳踹開,並且不偏不移正中我的命根子。那一刻我才深刻地體會到為什麼「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而當我將這句孔夫子的至理名言脫口而出時,她居然冷笑地看着手按下身無比狼狽的我,以無比輕蔑的口吻說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我和書拚命「**」的結果就是,自從我以處男之身和我的第一個女朋友分手之後,我就變本加厲地沉默寡言,也變本加厲地被班上的同學認為滿腹經綸了。

這是一個異常諷刺的事實:人們總是認為沉默的人都是忠厚老實、肚子裏有貨的人,比如一些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學者;另外,所謂「巧言令色,鮮矣仁」,一切能說會道的人都被認為不是好東西。我只需要引證我自己,就能證明這種命題的水分:我那時候的沉默寡言完全是因為覺得沒有什麼話可以對誰訴說,而儘管我不怎麼說話,我依然腹內草莽,滿腦子男盜女娼。換句話說,我雖然沉默,但絕不是一個忠厚老實、肚裏有貨的好東西。

很悲哀的是,並沒有任何一個女生因為我的「滿腹經綸」(其實這也是同學們給我下的評語,我自己並沒有這麼覺得)而向我投懷送抱。並且由於第一場戀愛的尷尬經歷,我對女生的腳也頗為敬畏起來,完全無法理解「拜腳狂」們的想法。我不敢去追求任何一個女生,擔心她們會用腳踢我的下身。這種恐懼直到我遇到顏修竹之後才徹底消除。

因為不願意那麼早參加工作,成為平庸的職員,我報考了成都的一所大學,決定攻讀碩士學位。由於院士的父親極力建議他繼續讀書,所以他也和我一起報考。我和院士都被s大順利錄取,也成為班上僅有的兩個尚在讀書的男生。這種跨校跨專業的行為非同小可,不過好在是文科內部的跨專業,不同的是以前更注重師範英語技能培養,而我們將要就讀的專業,研究方向更注重文學自身。

院士考研之後的半學期更加變本加厲地夜不歸寢,晚晚笙歌。雖然他和我的關係確實很不錯,而且他對我也一直很照顧,我還是很反感他頻繁地更換性伴侶的生活方式。我甚至覺得,一個男人對愛情都如此不忠誠,怎麼能指望他能認真對待感情呢?

不過,事實證明並非如此。

他不屬於那種重色輕友的男性,有時候,他甚至更加註意我們的感受。期末的時候,他和中文系的一個女生「黃昏戀」,我們都覺得這女生挺不錯,為人處世也很好,性情隨和。他在兩天之內讓那個女生和他睡在了一起。寢室的兄弟對院士的油嘴滑舌和偽裝真誠了如指掌,所以對此並不吃驚。倒是後來,由於我們對那個女生評價很高的緣故,他和她在一起和平相處了長達一個星期之久――對口味多變的院士來說已經洵屬罕見――讓我們非常吃驚。

院士的理由是:「你們喜歡她呀,我還不是為了將就你們唄。」

我們都罵他:「媽的,什麼邏輯!」

院士說我和同寢室的另一個室友小黃都沒有正確地看待性,把它過分神秘化了。他說性和吃飯睡覺一樣,是一種人類必需的活動,我們從中體會到快樂,就說明它很好。性甚至和愛情一樣,其實就是我們每天喝進去的水。我們覺得喝水和愛情有益健康,他覺得性也如水和愛情一般的有益健康。

不過,他也承認,一夜情的缺點在於,早上從廉價的小旅館醒來,看着身邊側躺的陌生**,背部光潔美麗,面容模糊不清,他免不了會有一種很難過很空虛的感覺,並且會很容易回憶起夜晚時分,兩個**緊緊絞纏在一起卻不可避免地產生出的疏離感。

「沒有溫度,完全沒有溫度!」說這話的時候他一臉凄楚的表情,有聲淚俱下的徵兆,但是緊接着他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一臉淫褻地說:「當然,我始終堅信,女人是用來搞的,不是用來搞懂的。」

有這樣一個室友,我還能說什麼呢?

畢業后,寢室的兄弟在分赴教育前線之後,常常打電話來表示工作辛苦,用小黃的話來說,就是「兜里有點錢了,出去能瀟灑了,性生活越來越規律了,人越來越懶了,對教育徹底絕望了!」大家都很懷念大學的時候聽院士性學講座或者幾個人一起打籃球的時光。

我和院士則每每感嘆別人已經在養家餬口,我們依然寄人籬下,雖然有房(學校公寓)有車(兩個輪子且需要自己蹬),但是生活拮据窮酸。院士為了改變自己的生存質量,會外出當家教,又或者在一些培訓機構當英語、法語老師。我由於性格並不外向,也確實相對而言懶散很多,對自己的人生空有一些大而無當的思考,少有實際操作和具體措施,所以安於現狀地看書,只是偶爾寫寫東西表。

本來我當時報考的初衷就是只希望換一個環境,尋找一個更高一點的角度看問題,以改變我一事無成的人生。多年以後我才清醒地認識到,我的人生不會因為攻讀一個什麼破學位就能改變。我似乎命中注定要過一種非比尋常的生活,就如同我命中注定要遇到顏修竹一樣。

顏修竹和我是在圖書館遇見的。

一般電視劇裏面安排什麼情節在圖書館,巧遇的兩個人會同時相中一本書,然後同時伸手去取。於是兩人對視,火花頻頻,熱情如火,熊熊燃燒,如同熔岩爆般汪洋恣肆,這樣展下去,很快就能達到「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更有甚者就迅「琴瑟唱隨此生緣,藤纏樹榦意志堅。白偕和渡百歲,齊眉並肩喜萬年」。

然而,我們的相遇遠沒有那麼火辣。

那時候顏修竹在三樓的外文書庫翻葉芝(許錚按:英文名i11iamBut1eryeats1865-1939,愛爾蘭詩人)的詩集。詩集封面設計得嫻雅動人,甚至比葉芝的詩本身都還要動人。

我看到的顏修竹穿一襲長長的白裙,化淡淡的透明妝。而她將書捧在胸前,全神貫注地讀著,宛如中國畫中用乾淨的毛筆勾勒出的古典美人。文學類書架所在的書庫深處異常安靜,電風扇的呼呼聲清晰可聞。你是不是覺得這個畫面很美?那我要告訴你,那些書架其實鮮有人至,很多書長期得不到人的垂青和撫慰,如同一具具佈滿塵埃的屍體,散著陳舊的、腐爛般的氣味。

所以當時的情況是,我嗅着難以入鼻的氣息,透過高度近視的鏡片,在已經被熏得黑的日光燈管出的針狀光芒下,看一位絕代佳人讀一本絕代佳書。不唯美,但是對於平庸的我而言,那樣的畫面已經美麗得非同小可了。

目睹這種美麗得非同小可的畫面,我嘴裏突然喃喃有詞,鬼使神差地將一些詩句脫口而出――

「Iamhauntedbythenumber1essis1ands,andmanyadanaanshore

hereTimeou1dsure1yforgetus,andsorronetomore

soonfarfromtheroseandthe1i1yandfretofthef1ameou1ebe

ereeon1yhitebirds,mybe1oved,buoyedoutonthefoamofthesea!」

請大家看到這些英語詩句不要覺得心煩,我下面的講述會把翻譯寫出來的。所以還是請大家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吧!

我所背的詩歌出自葉芝的名詩《白鳥》(ThehiteBirds),那時候詩人深愛的女子芙德•岡(許錚按:此女人英文名maudgonne1866-1953,乃葉芝愛得要死不活的女人。)第一次拒絕了詩人的求婚。芙德•岡表示自己不能結婚,但希望和詩人保持親密無間的友誼。翌日,兩人同游厚斯崖,看見一對海鷗飛過頭頂。目睹海鷗在天際展轉飛翔、自由輕快,芙德•岡情緒激動地告訴詩人,如果可以轉世為鳥,她希望自己可以變成一隻海鷗。而三天之後,她就收到了詩人的這名詩。

現在回憶起當時的畫面,我確乎是著了魔一般。各位讀者,尤其是那些瞎了眼一不小心讀了我這個小說的女性讀者,你們可以想想,如果是你們遇見這種情況,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即便最富有同情心的人,也很難對一個在圖書館深處突然讀起一英文詩歌來的、瘦弱且醜陋的男人有什麼好感吧。

我之所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因為我剛到這所大學的時候,一次騎車路過校醫院,在十字路口曾經遇到過一位女同學。她左顧右盼,一臉重度焦慮。而與此同時,青春痘在她的臉上綻放得比她本人還要焦慮。

我問:「小瑤,你在幹什麼?」

她看都沒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該往哪邊走了。」

她的話讓我想起了一歌,於是我突然就情不自禁地把歌唱了出來:「向左走還是向右走,幾天幾遍我一直走……」

我還沒有唱完,她就嗲聲嗲氣地罵道:「神經病!」然後轉身離開了。

有了這種經歷之後,就如同我會一直很提防女生的飛腿陡然襲擊我的下身一樣,我知道在我冒出一些話或者一些歌兒的時候,很容易會有「神經病」、「瘋子」之類的評價鋪面而來。

當時的圖書館中,我和顏修竹相遇的情況就是,我把那詩的最後一節完整地背了出來。

等反應過來我正對着一個陌生的美麗女孩背一英語詩的時候,我立即就覺得我完了,好像天都要馬上塌下來啦。為什麼呢?因為我開始懷疑自己確實是一個神經病人。我甚至有理由相信,其實我早就已經瘋了,只是由於我身邊朋友們的好心腸,所以一直將我是神經病人的事實掩蓋了起來,不忍心告訴我。想到這裏,我不禁悲從中來。

我本來等待着身穿白裙的絕代佳人捧着我中意的絕代佳書用絕代芳華地嗲聲嗲氣對我破口大罵:「神經病!」但是,她竟然對我嫣然一笑,並且也鬼使神差地將一些詩句脫口而出――

「我心裏著魔着數不清的仙島/那裏沒有歲月,沒有憂傷/我們會遠離人群,遠離煩惱/只要我們做那浪尖上的一雙白鳥……」

「你也是神經病嗎?」我確信我只是在心裏做了這樣的疑問,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但是顏修竹似乎能聽到我內心底的聲音似的,竟然很快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她說:「別以為我是神經病啊。嘴裏會情不自禁地背詩的人,都不是神經病。你在哪裏見過這麼高雅的神經病?」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於是岔開話題道:「我看見你正在看一本葉芝的詩集。」

「是葉芝的合集。圖書館在網上一直說『訂購中,訂購中』,最近總算是訂到了。但是這書嶄新且耐讀,卻被放置在如此幽深的地方,她一定覺得很哀怨。注意,這個地方我用的是女字旁的『她』。」

「就像一個後宮被冷落的妃子嗎?」

「對,就是這種感覺。她一定很傷心。覺得自己是一本好書,卻被放置在這麼不容易被察覺的書架上,情緒一定不好。於是我決定來臨幸她。」

「你站在這麼一個大庭廣眾的地方臨幸她,確實不同凡響。」

「才沒有呢。我剛才只是在給她脫衣服而已,並沒有實施臨幸。我準備把她借回寢室,躺在床上慢慢享用。」

「這是一個好主意,而且你的比喻簡直精彩。我一直很喜歡葉芝的詩,不過比較有選擇。剛才那《白鳥》我最喜歡,第一次讀的時候,覺得那完全就是愛爾蘭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

「你背後拿的是什麼書呢?」

「真巧,也是葉芝的書。喏……」我把書遞上去。

「Theautobiographyofi11iamBut1eryeats――葉芝的自傳,一定很有意思。」

我們的對話不緊不慢,就按照這個度進行着。和她談話的時候我覺得輕鬆自然,並沒有像我讀本科的時候那樣,感到與人交流時難以壓抑的焦慮。這種感覺真好!

我們從圖書館走出來的時候,夜色已經像海一般的深沉了。朦朧中,路燈光微微泛起一絲清淡平和。校園裏有三三兩兩的人。婦人牽着小狗無聲地行走。路燈下有人在高聲地瘋狂英語。一個男子將煙頭從嘴角取下來,輕輕抖動,火光星星點點地散落下來,閃爍著螢火蟲似的細小光亮。在路邊茂密的樹叢里,情侶們藉助夜色的掩護,肆無忌憚地擁抱、熱吻、摸摸搞搞……

我和顏修竹一言不,沿着校史紀念館正對的小路緩緩行進。在這種和之前的熱烈談話迥異的沉默中,我把她送回公寓。

「我到了。」顏修竹一臉微笑地看着我。

「好,我也回寢室了。」

「你住哪裏?」

「南園一舍。」

「那你從這邊走回去豈不是要走很久?」

「沒關係,其實一個人走路的時候我度很快的。我順路還可以去買點東西。」實際上,我也不知道我順路可以買點什麼東西。

「我叫顏修竹,顏真卿的『顏』,修長的『修』,松竹梅蘭的『竹』。」

「我叫許錚,許三多的『許』,錚錚鐵骨的『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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