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那一年,五月的初夏,花開正艷。

唐門大少爺唐無衣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季節。怒放的鮮花和空氣中瀰漫的清新味道都讓人心曠神怡。向來喜歡到處亂走的唐無衣也會乖乖地待在唐門的大花園裏,享受天人合一的美妙滋味。

可是今天他才走進花園就發現不對了。

哪裏傳來「嗚嗚」的聲音?難道向來沒人涉足的花叢深處,真的誕生了什麼花精鬼怪之類的東西嗎?

──怎麼可能?在心裏為自己的妄想吐槽,唐無衣為自己的無聊笑一笑,然後躬下身子往那叢最大也最旺盛的山茶花叢下探去。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鬼怪是不存在的。以他堂堂唐門大公子的名號,有誰能嚇到他?出了怪事不去探探,那就不是好奇心重的唐無衣了。

在心裏為自己打氣,唐無衣手裏扣緊了唐門最著名的暗器「鐵蒺藜」,身子一低就看了進去。

暗暗的花叢底下躲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似乎聽到了聲響的樣子,他抬起了頭,頓時,唐無衣驚艷。

雖然哭得一臉鼻涕眼淚,但在粉嫩的皮膚上泛著淺淺的紅暈,好似上好的白瓷所製成的玩偶娃娃,一雙大大的黑眼睛裏蘊藏着濃濃的水霧,就好似兩潭深不見底的美泉。

天啊,是唐無衣最喜歡的類型啊。一看就知道可愛至極的小娃娃,讓人如何不愛?當下,唐無衣就伸出了手。

看到小娃娃嚇到似的往後縮了縮,唐無衣才發覺自己驚艷之下的唐突嚇到了人家。訕訕收回手,努力地擺出最親切和藹的微笑。

「你是哪家的寶寶啊,能告訴無衣哥哥嗎?」

「無衣哥哥?」小娃娃似乎也覺得唐無衣的笑臉比較誠懇。猶豫了一會,他還是開口回答了。

嗯嗯,聲音像玻璃器皿一樣清脆亮麗啊。很適合他呢。唐無衣笑得更加開心了。

「對啊。是無衣哥哥。來,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好嗎?」

「哥哥……你是唐門的人嗎?」

「是的,哥哥姓唐,當然是唐門的人。你是來唐門作客的人嗎?你叫什麼名字啊?」

「哥哥……」似在心裏評估眼前這個自稱哥哥的人對自己的威脅,小娃娃忘記了哭泣,只專註地看着唐無衣。

呵呵,被這樣水漾晶瑩的大眼凝視着的感覺真的非常不錯。唐無衣再次肯定他最喜歡的還是這樣水凝成的娃娃,於是笑得更是誠實。

「好啦,告訴哥哥啦。這樣哥哥才好帶你去找你的父母啊。還是你比較喜歡待在這裏?哥哥告訴你哦,這山茶花下面,可是有很多很多可怕的蟲子哦,被咬上一口會很痛很痛的……」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哇」的一聲,小小的柔軟身影已經撲進了唐無衣的懷中。小雖然小了點,但是力量還是很不能小覷的。唐無衣一時不察,被懷中的小身體撞了個正著。

真是……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的感覺。只是聽到懷抱里的小身體正微微地簌簌發抖,也就只好把一口悶氣從呼吸中吐出來,雙手不自覺地撫上他的背,溫柔地撫摸安慰著。

「沒事沒事,別怕,哥哥嚇你的啦!」

「蟲子……蟲子……」

清亮的聲音顫抖得就像狂風中的落葉,聽得人不由心生憐惜。

「好好,我們這就離開。不和蟲子玩兒……」小娃娃已經嚇壞,所以唐無衣只能一邊懺悔一邊把人帶開。不一會兒,抱着小娃娃的唐無衣已經轉回到他向來用來睡午覺的亭子裏,在掙不開小娃娃蓮藕般的手臂后,也只能就著被人抱住的姿勢,倒了一杯甜甜的茶水,喂小娃娃喝下。

喝下茶水后,小娃娃似乎鎮定了些。他的手臂扣得不那麼緊,但仍靠着唐無衣,大眼睛也巴巴地看着他。

「寶寶,茶水好喝嗎?」

點點頭,大大的黑耀石一般的眼睛依然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寶寶,現在能不能告訴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呢?哥哥好帶你去找你的父母啊。」

「我……我叫花妙嗔。」

「花妙嗔?好名字……呀,你是花家的人嗎?」

「我是花家的人呀。」小娃娃看着他驚訝的面孔,不解。

「哎呀,花家的舅父和舅母今天才來,我聽說他們把自己的寶寶也帶來了,原來就是你啊。可是我剛剛前去見禮的時候怎麼沒看到你?」

「嗯……」小娃娃似有難言之隱,他猶豫着,沒出聲。

「哦,我知道了,你貪玩,一個人跑到花園裏來,結果迷路了不知道怎麼回去,對不對?」

「才不是。」小娃娃脹紅了臉,大聲地反駁。

通常,說話大聲並不意味着說的話就是正確的。唐無衣雖然很想指出這一點,但是看在自己已經年滿十三而對方只有六七歲的情況下,也只好忍耐著不去說明。

「好吧,既然是這樣,那麼你為什麼會自己一個人出現在這裏呢?」

「人家……人家只是……只是覺得這裏的花……開得很漂亮嘛……對,就是這樣的。」

天啊,這小娃娃真的很可愛啊。臉紅彤彤的,看起來雖然努力地在說謊,但是怎麼看那臉色都出賣了他。

好可愛好可愛哦。唐無衣忍不住把頭埋在小娃娃的懷裏。呵呵低笑出來。手掌也忍不住在娃娃頭上揉了揉。

「無衣哥哥……你在幹什麼?」

「沒什麼?」抬起頭,抹去方才笑出來的淚珠。唐無衣故做出正經的模樣。「既然你已經欣賞過唐門最最自傲的花園,那麼我有沒有這個榮幸把你送回到你父母身邊?」

「好吧,有勞無衣哥哥了。」小娃娃點點頭,用同樣故做嚴肅的神情回答他。這樣嚴肅的神情出現在他稚嫩的小臉上,更顯得有趣異常。

唐無衣又吃吃地笑起來了。他抱起小娃娃,走向前廳。

「好吧。就讓我來做一做你的轎夫吧!」

「無衣哥哥,能不能請你不要這樣抱我。」小娃娃猶豫了一會,還是把話說出口了。

「為什麼?這樣坐着不舒服嗎?」

「人家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請你不要用抱小娃娃的姿勢來抱我好嗎?請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的。」

「哦,這麼說來你已經是個大人了呀?你今年幾歲?」

「人家已經是七歲了,是個小男子漢了。請你不要小看我好嗎?」

「哦,原來你已經是個小男子漢了呀。不過現在你在我唐門作客,客人是不是要隨主人便呢?」

「嗯……是有這個道理。」

「那麼,你就乖乖的讓我抱着走吧。很快就到了喲。」

說話的時候,大廳已經在眼前,小娃娃眼見抗議無效,也只能嘟著嘴巴,任由唐無衣把他帶了進去。

大廳里,坐在客人位置的是一對中年夫婦。看起來樸素中不失華貴的穿着和優雅的談吐,顯示著出身不凡的氣質來。

此刻,他們談論得正歡。看到唐無衣抱着小娃娃走進來,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那個一直坐在門邊的小傢伙竟然已經失蹤不見了。

唐無衣微笑地把手裏抱着的孩子送回到了他驚喜的母親懷中。然後直視他那身為唐門門主的爹娘投射而來的眼光。

「爹,我沒有拐騙小孩子。真的。」

「我沒那麼說。」唐門門主幹咳一聲,收回疑惑的眼神。

唐無衣皺皺鼻子,算是接受了老爹的抱歉。轉頭看向花家夫婦。

「無衣見過舅舅、舅媽。若無事差遣的話,請容無衣告退。」

看着大人們點頭,唐無衣拱手一禮,向大廳門退去。可是,他的衣服下擺,被不知什麼時候跑過來的小娃娃花妙嗔給拉住了。

「怎麼了?」原想着把他交還給他的父母已經算是完成了他為人兄長和地主的義務,沒想到小娃娃竟然還捨不得他。

「無衣哥哥,陪我玩。」

啊?抬頭看向四位家長,看到他們點頭默許。唐無衣也只能低下身子,直視花家小娃娃的眼。

「你是說要我帶你去玩嗎?」

「哥哥陪我玩。」

「好吧好吧,來者是客,我就帶你去逛逛唐門好了。」說着,抱起小小的花妙嗔,往大廳外走去。於是,在花家造訪唐門的一個月里,唐無衣身邊多了一個小小的跟屁蟲。

很多天以後,才從爹和娘的口裏聽到花家人來唐門的原因。

花父攜妻兒訪問唐門的目的,是想替兒子找一個好師父。

花家也是江湖世家,可惜歷代人丁薄弱,到花父這一代,全家上下只剩下四口人。加上花父天生體弱,無法習武,自然也不能教給花妙嗔什麼家傳絕學。可是花家在江湖中到底還是有其名氣在的,花父不希望兒子一生受盛名拖累,於是只得向遠房親戚唐門的門主求救。

唐門家傳絕學,向來不能輕易傳人,可是小小的花妙嗔對花草藥物所擁有的近乎本能的天分卻叫愛才惜才的唐門門主夫婦驚訝。於是,花妙嗔便成了唐門三少唐吉祥的師兄,一同學習藥物。當時誰也沒想到,日後這兩個人竟成了江湖中數一數二的葯毒專家。

日子匆匆過了兩年,有一天,唐門門主把正在藥房裏的花妙嗔叫到了大廳里。從他口中說出的消息,讓花妙嗔面如死灰。

家裏大人病故?怎麼可能?

唐無衣正好站在他的身邊,見狀趕緊握住花妙嗔的手。

他的手依然如當年一樣的細嫩柔軟,卻因為心下震撼太大而變得一片冰冷。他的面無表情讓唐無衣擔心。於是,他在花妙嗔面前晃了晃手掌。

「小妙,你還好吧?」

花妙嗔對他的話有反應。他咧開嘴角微微笑了笑,划起的弧度卻在一瞬間垂落,淚光在眼睛裏閃動。他反握住唐無衣的手異常用力,完全可以看到他突出的雪白關節。

「大哥……」

「節哀啊,小妙。」

「他們怎麼能就這樣去了?怎麼能?我和姐姐怎麼辦?」

「沒事的,你還有我們在啊。你看,我、我爹娘、吉祥還有很多的唐門弟子都在。你以後就把唐門當成自己的家吧。」

「嗯……可是,我現在該怎麼辦?」

「先回家吧。你還得操辦喪事啊!」

「……我……我不敢一個人回去……」

「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陪你一起回去。」

握緊的手沒有放開。就這樣,在花妙嗔最痛苦的時候,唐無衣很溫柔地陪他度過。也許唐無衣只是好心,可是他永遠不知道,從那一刻起,在花妙嗔的心裏,埋下了小小的情感種子。

回來的時候,花妙嗔帶來了他的姐姐花妙語。

說起來也真是奇妙,花妙語與花妙嗔是雙生子,相貌自然很是相似,可是,在花妙嗔臉上僅是清秀的五官在花妙語臉上組合起來卻多了幾分艷麗的感覺,小小年紀的她早已長得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再過幾年,想必天下的美女中必定有她的位置。不過,唐無衣認為,雖然這個妹妹很漂亮很可愛,但終究沒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來得吸引人,就唐無衣個人而言,他還是比較喜歡水漾雙眸的吸引。

當然,這樣的評論只是唐無衣私下說的。再怎麼漂亮,人家也不過是十歲不到的小娃娃,對於一個年僅十五歲,天生屬於江湖的少年來說,還不到談論兒女私情的時候。

至少,尚存着幾分身為唐門大公子自覺的唐無衣至今還沒有看上誰的衝動。

可是,看到花妙語第一眼的唐門門主夫婦,卻在極疼惜這對幼年失親的雙生子的情況下,不但答應為這對姐弟提供庇護,更是在越討論越高興、越高興就越要趁熱打鐵的情況下,決定讓唐無衣這個唐門長子履行他們的這份心意。

於是,唐無衣在無法抗拒之下成為了花妙語的未婚夫。聽到這個消息,唐無衣的臉綠了一半。可是當他看到因為傷心過度而憔悴的花家小姑娘的時候,也只能嘆著氣接受了這個為人「未婚夫」的責任。當時,他並沒有注意到,一旁花妙嗔的表情異常怪異。

當然,在大人們的心裏,雖然是很有這個期望,但是誰都知道,在花家小姑娘長大之前,這個婚約也只能算是個戲言。總不能因為對方的父母都不在了,就剝奪她選擇的權利,對吧?唐門的門主夫婦向來不是強人所難的人,他們足夠大度,所以給予了別人足夠的選擇空間。

他們喜歡花妙語,但是並不希望她就此迫於這個婚約無視自己的心情。那樣的話,無法幸福。

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幸福,所以這個婚約,只是保證她住在唐門裏的合理利益罷了。

唐無衣頂着花妙語未婚夫的頭銜,過了七年。

七年的日子過得還算順遂。小女孩長大了,變成一個大家閨秀。她的美麗在方圓百里之內都是有名的。撇去早已艷冠群芳的老娘和簡直是她的翻版一個的小弟吉祥不算,唐門第一美人的名號非她莫屬。而且因為教養得好,她的氣質溫文嫻靜,個性溫和大方,更是四川地面上少有的嫻雅女子,一時間,她的美名在四川境內是遠揚千里。幾乎所有與唐門有交情的大戶人家都知道,唐門裏的花妙語是難得一見的完美女子。

就從視覺享受的角度而言,有這等美色可觀賞的確不錯。可唐無衣還是認為,水樣佳人才是他的最愛。

唐無衣看人的標準與眾不同,說得好聽的是品味獨特,說得難聽點就是怪異。他早從多年前便已開始遊歷天下,識人可謂多矣,可是在他的印象中,真正可以擔得起「水」樣的人,卻只有一位。

誰?當然就是那個當年令他一見驚艷的小娃娃,如今被稱為唐門藥房雙子之一的小妙人兒花妙嗔啊。

花妙嗔並沒有他姐姐那般令人動容的美麗。

上天開了一個很有趣的玩笑,讓他和他姐姐五官輪廓相似卻無那份相同的姿色,讓人有的時候實在懷疑,花家那兩位先人怎麼有本事生下這麼好玩的一對孩子。

不過,花妙嗔有一汪如深潭般舉世罕見的水眸,叫唐無衣一見之下,從此刻骨銘心。然後,油然而生「曾經滄海」、「除卻巫山」的感嘆。

古人有話,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唐無衣自認向來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但以本身的聰明為榮。

於是不可避免的,要多親近那水氣繚繞的小娃娃。於是,平素不喜歡也不擅長配藥煉藥的唐無衣,也會在有空閑的時候多次出現在藥房當中,名義上是因為身為唐門長子,不得不學習基本的藥物知識,實際上是去逗弄那個昵稱為「小妙」的娃娃玩兒,順便搗亂藥房裏嚴格的功課練習,直到唐家小弟不堪煩亂而抓狂把他趕出藥房為止。

對於花妙嗔來說,唐無衣是個很特殊的人。

雖然花妙嗔絕對不承認他真的是因為貪玩才落得在花園中迷路的下場,但打從被他自山茶花那艷麗到勾魂的樹影下抱出來的那一刻起,花妙嗔就無法把這位大哥的身影掃出腦海。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喜歡這位有着親切笑容的哥哥。

而父母過世后那一段漫長無比又痛苦無比的時間,正因為有他耐心的陪伴才顯得不再那麼絕望。甚至在比這還漫長的學藝的時間裏,正因為有他的鼓勵支持,才讓花妙嗔能一路撐了下來。

在唐門學藝,毫不誇張地說,就一個「苦」字。不是生活上的苦,而是師傅的要求非常嚴格。如果無法達到,那下場是很慘的。

唐門畢竟是稱雄江湖數百年的名門大家,家傳絕技之所以獨霸江湖,全仰賴學藝時嚴厲得近乎苛刻的磨練。即使只是學習藥物,也是如此。別說是他,就是唐門最聰明活潑討人喜歡備受寵愛的小吉祥,也常常受到懲罰。

不過,幸好是這樣嚴苛的歷練,才使他年紀小小便已有自信成為一個非常出色的藥師。雖然十六歲的他還沒有在江湖中成名立萬的想法,也找不到什麼遠大的志向,但只要能和姐姐、唐大哥還有唐門中的人一直在一起的話,他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一轉眼,花家的孿生子已經十五歲了。

女孩子十五成年,十六正是嫁人的黃金時間。姐姐與無衣哥哥早有婚約,也許是該考慮這件事情的時候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想到這個事情,花妙嗔的心情就會變得很鬱悶。真的要形容的話,那是一種酸澀加上淤塞的感覺。雖然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但花妙嗔還是很樂意看到姐姐與無衣哥哥的婚事的。

他一直認為,無衣哥哥這樣親切善良的人,正好與溫柔細心的姐姐是天生絕配。但既然現在姐姐不急,無衣哥哥也沒有意思提起這件事,那麼也輪不到他着急。趁著無衣哥哥尚未專屬於姐姐一個人的時候,他得把握時機,再和無衣哥哥好好地聊上幾回。畢竟成親之後,能肆無忌憚享受無衣哥哥溫暖懷抱的人,也只有姐姐了。

花妙嗔衷心希望日子能好好過下去。但老天總是不從人願。那一天,姐姐乘着馬車到廟裏上香,身邊僅僅帶着一個丫鬟時她出事了。

誰都沒想到在唐門的地面上,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唐門威名遠播那麼多年,方圓三百里之內幾乎無人敢對懸掛着唐門標誌的馬車妄起雜念。誰都知道,唐門的報復有多麼的毒辣,必要的時候,他們甚至有可能滅人全族。

唐門是個殘忍的家族,所以沒人敢動唐門的人。可是在長久的平安后,總會有一點疏忽。

對於江湖人和他們的眷屬來說,疏忽不用太大,一點點就夠了,只要時間足夠,強大無比的殺人者也會品嘗到親人的鮮血。

現在,花妙語出事了。花妙嗔一直以為能持續下去的平靜生活,硬生生碎在他的眼前。

紅顏不是禍水,是弱水。長得美麗不是女人的錯,垂涎美色才是人性的卑劣。即便是太平盛世,也有披着人皮的畜生。

花妙語不曾學武,所以當她面對劫財又劫色的強盜時,無力抵抗,不過,她仍然儘力自保。最後甚至趁強盜不備,搶過兵器自刎。等到花妙嗔和唐門眾人聞訊趕到的時候,只看到死狀凄慘的屍首。

眼見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姐姐慘死黃泉,花妙嗔當場紅了眼睛,鬚髮倒豎,呆若木雞。那個時候唐無衣正指揮着眾人收拾現場,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花妙嗔的奇特狀態,誰也沒有意識到事情正開始朝人們不曾想像過的地方滑去。

唐門在最短的時間內布下天羅地網開始緝拿兇手。可是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剛剛才出師的花妙嗔卻不見了蹤影。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就連與他關係最密切的唐無衣,也不知道這個平素乖巧的小孩行蹤。直到有一天,探子們傳來消息,唐門百裏外樹林里,發現某些人被分屍的碎片。而那些人,正是唐門要找的人。

唐無衣一馬當先衝到了現場。他有種奇妙的預感,這事,與花妙嗔有關。但他卻沒想過,他要面對的,竟然是無比難看的現場。

唐無衣並沒有做好面對碎屍的心理準備。事實上這並不能怪他。因為任何人都沒有想過此生會有見到那麼……令人髮指,無法形容的碎屍現場的機會。

死的人很多。現場所有東西──樹木、綠草、泥土、石頭全都沾滿血跡。一進入樹林,就有一種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但令人驚恐的並不僅僅是這些,而是幾乎無處不在被隨意丟棄的人骨及肉塊。

骨頭和肉塊都很小,是被人故意切割的。但從肉塊不規則且混亂糜爛的邊緣可以看出,這絕對不是刀子切削的痕迹,而是被人用手撕裂的結果。唐無衣久走江湖,見過的奇聞異事多了,但他沒見過那麼兇殘的分屍手段。動手的人,若不是與死者們有着彌天大仇,斷不會使用這種堪稱喪心病狂的手段。

唐無衣快嘔出來了。特別是當他聽到身後的唐門弟子從喉嚨里發出嘔吐聲音后,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噁心的感覺。死者固然罪有應得,下手的人也同樣令人心寒。他全身冒着冷汗,一點一點地在被血污染的地面巡視着,試圖從一地的混亂中找出一些痕迹。

他其實並不希望找到什麼。可是事與願違。當他發現被血液浸透的泥土中有一枚黃金髮飾時。他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這件事情絕對和花妙嗔有關。這枚他從不離身的髮飾落在了現場,那麼他必定就在附近。

沿着血泊中隱約殘留的腳印一直走到樹林的深處,在枯老的樹根下找到了花妙嗔本人。

在一身沾滿血跡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衣服襯托下,花妙嗔一張小臉,煞是慘白。那雙令人心動的水眸睜得大大的,顯得呆愣而了無生氣。粉色的唇角勾出猙獰的弧度,和上面由深色血跡凝成的痕迹一道,將原本活潑乖巧的氣質破壞無遺。他現在的一張臉,就像來自地獄的復仇羅剎,美麗,而猙獰。

他並沒有睡着,卻不知把自己的魂魄丟到哪裏去了。看着唐無衣慢慢靠近,他也只是獃獃地看着,一動也不動。就連唐無衣抱起他,他也毫無感覺。

心隱隱作痛,人在無聲地嘆息。縱然明白他使用的手段太殘忍,也不忍心責備他。只得抱起他,往唐門而去。

在唐門前無視所有人的擔心,只把花妙嗔抱回房間的他無法掩蓋眉宇間的憂慮。在他親手將一劑湯藥喂下后,花妙嗔沉沉地睡著了。當時誰也沒想到,他會長睡不願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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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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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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