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又起波瀾

五 又起波瀾

楚夢琳本待多探得些消息,孰料對方也全不知曉,好生失望,道:「那末依你之見呢?」沙老大道:「我們也曾暗自探討過,有猜測是黃金白銀,但仔細想來,建業鏢局押送銀兩也是不少,何以單在此次大張旗鼓?若是兵器一類,當今天下也沒幾個能強得過貴教殘影劍!」沙老二不住頷,忽的拍手笑道:「是了,我知道啦,大家想那托鏢的是攝政王,他朝思暮想的東西是什麼?我道這箱子里裝的定是五花大綁的李闖王!」楚夢琳好笑道:「便是你會想!若是如此,何苦兜個大圈子,先將他從長安擒至常州?再說待在密閉的箱子中,豈不悶死了他?」沙老二干抓著頭皮,苦笑不語。沙老大道:「我已派了弟兄們去船上找,待得尋著,打開一看便知,卻也不需如此勞神費心。***,這幾日待在這窩囊地,嘴裡也要淡出鳥來,銀子到手,老子就即刻到那荊溪沉香院好生享受一番!聽說那新來的姑娘生得天仙一般,我倒要長長見識!」沙老二笑道:「老大,那娘們若真像傳說的一般漂亮,不如就花筆銀子給她贖了身,好教她感恩戴德,從此死心塌地的跟著您!咱們弟兄要是有了這麼個美貌大嫂,從此辦事有勁效率高,火里火里去,水裡水裡去,絕不皺一下眉頭!」沙老大笑罵:「胡說八道!現下你沒有美貌大嫂,只有我這貌不驚人的大哥,平素辦事就可偷懶了?」便在此時,中艙中有沙盜之聲叫道:「沙老大,我們尋到那口箱子啦!」沙老大一喜,疾步出艙,耳聽得喧鬧之聲不絕,另一人道:「這箱子好重!咱們這回可了大財啦!」先一人道:「彭老七,咱四人分抬四角,我數一,二,三,這便一齊使力!」接著當真拖長聲音叫道:「一!」楚夢琳聽得大是有趣,蹦跳到沙老大身邊笑道:「我們敬仰沙老大英雄了得,但你的屬下辦起事怎的就如剛出道的小蟊賊一般?傳將出去,與沙盜名聲可不大好聽!」沙老大先前在江冽塵手下本就失了顏面,全仗沙盜愚鈍方未覺察,正待攀結祭影教,卻又顯得頗為無能,心頭火起,提一口氣朝上喝道:「笨蛋,幹什麼?戲台上唱戲么?你們便是擔心那曹振彥不知道咱們偷他的鏢,是也不是?」沙老二用手塞住耳朵,哭喪著臉道:「老大,您輕些,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楚夢琳忍俊不禁道:「沙老大明人不做暗事,偷鏢前先大聲嚷嚷,如此光明磊落,佩服佩服!」沙老大這一下更是弄巧成拙,甚覺尷尬,辨明了方位,大手一揮,叫道:「大家隨我來!」

其上沙盜仍是不住口的呼叫,先一人道:「王老八,你怎的忽然放手?成心要砸死你五哥不成?」那王老八怒道:「分明是你自己放了手,這才重心不穩,現下倒怪起我來?」沙老大足下不停,拳頭已握得青筋暴起,直恨不得取了團爛泥來塞在幾人口中。舷梯正攀到半途,忽的甲板中腳步聲四起,又聽得有人喝道:「統統給我圍起來了!」正是那曹大人曹振彥的聲音。沙老大面色微變,回身做個「噤聲」手勢,眾人忙自屏息凝神,放輕了腳步,緩緩摸至上層。甲板側正有屏風阻隔,便形成個死角,接應的小船已貼在船沿相候,那鏢箱置於正中,四個沙盜正與一群官兵相鬥,官兵雖皆是軍紀嚴明,訓練有素,但論到手上真實功夫卻較沙盜所不及,唯勝在人多勢眾,一時倒也與沙盜斗個旗鼓相當,均奈對方不得。一旁曹振彥,龍老鏢頭及崆峒掌門負手而立,顯是對局勢信心十足。眾鏢師亦站作一排待命。崆峒掌門道:「敢來動大人的鏢,那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么?我看便將他們全都殺了,看哪個狂徒還敢造次!」曹振彥冷冷的道:「沙盜猖狂,犯了頗多民怨,近日官府接到案情中倒佔了十之**,不如捉得幾個以安撫民心。」龍老鏢頭笑道:「曹大人高明!」

沙老大見手下終究雙拳難敵四手,自己要全身而退自是易事,但那鏢箱就在眼前,就此放棄實是不甘,尋思片刻,心下已有了計較,向江冽塵道:「江兄弟,此番你若能助得我等脫困,我沙盜上下自是無不感念大恩。再者,我瞧得出你也是為那鏢而來,你先引開他們注意,我趁機將鏢箱運走,咱們到了荊溪便將財物平分如何?」他見江冽塵也正猶疑不定,心知現下須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將心一橫,又旁敲側擊道:「如若不然,我們固是全軍覆沒,那鏢箱卻仍在官府手中,江兄弟豈非也白忙了一場?」江冽塵明知他僅是利用自己,但如今又別無他法,道:「情勢所迫,說不得也只有如此,不過那鏢箱需得當了我面再開。」沙老大喜道:「這個自然。」此刻便是江冽塵開出再難條件他也絕無不允之理。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物,乃是一寒光森然的銀鉤,他手腕輕揚,空中一道弧線閃過,已鉤住了箱側銅環,微微頷。江冽塵會意,身形一晃,已侵入官兵群中,或以掌劈頸項,或一指點中脅下,或抬足將敵踢個筋斗,只頃刻功夫便將官兵擊得倒地不起。那邊沙老大緩緩收勢,已將鏢箱拖到近前,曹振彥等人見局勢突變,儘是大驚,一時也並未注意。沙老大有心顯一手功夫,拇指在箱側輕彈,欲以單手相托,然鏢箱卻是紋絲未動,確是沉重至極。沙老二道:「老大,你在買西瓜么?」另一麻臉漢子李老三道:「二哥你有所不知,便是西瓜也要驗貨,如此貴重之物難道反不驗了?」也不知他是存心譏諷還是當真愚笨至此,沙老大無心多言,俯身將鏢箱抱起,躍入小船。

龍老鏢頭緩步上前道:「這少年功夫好生了得,且讓我來會一會你。」官兵功夫本是不濟,能將他們制服也不算何等難事,但若是精通武藝,瞧著江冽塵適才之身形飄忽靈動,出手方位,便知其確是實力不凡,龍老鏢頭生平好武,陡見如此強敵,卻反是十分歡喜。一聲清嘯,左掌拍出,隨即身隨掌勢,合身撲上,未待招式用老,右掌緊貼左臂下滑,平平擦出,這乃是他的絕學七十二路翻雲掌中的第一式,這套掌法是他觀雲之變幻所自創,招式莫測無方,每式間皆含有無數后著,綿延無絕,單論第一式,右掌先至,卻僅是虛招,引敵揮臂擋格,必是自暴空門,此際便避不開當胸一擊,是以右掌只擺個架子,卻在左掌中運滿了內力。江冽塵卻是不閃不避,待得他攻到近前,右掌反抬,斜劈而下,正擊中龍老鏢頭右腕撓側凹陷處「太淵**」,龍老鏢頭頓感手臂酸麻,百脈氣機同時受損,右臂又是不受控制,徑向左臂撞去。這一下力道甚大,左臂原本之力不敵,只覺一陣劇痛,恐是腕骨盡碎,江冽塵右掌翻下,直取他腰間「腎俞**」,龍老鏢頭反手攻他面門,甘拼個兩敗俱傷,江冽塵側身避開,右臂疾探抓他肩頭,龍老鏢頭「嘿」的一聲,忽的從懷中取出一根以純金打造的九節鞭。其由鞭把、鞭頭和中間8個鋼節組成,每節用3個圓環連接,使用之時上下翻飛,靈活多變,便如有生命一般節節纏上江冽塵右臂,龍老鏢頭卻又凝力不,緩一口氣,道:「年紀輕輕便有如此造旨,你受何人指使?」江冽塵向那鞭斜瞟了一眼,不屑道:「我為何要答你?」龍老鏢頭一怔,提醒道:「我好意給你個改過自新之機,若不老實交待,你這條手臂可就不保了!」江冽塵冷笑道:「大言不慚。」內力外吐,手臂微震,龍老鏢頭只覺一股極是陰邪霸道之力傳來,那鞭竟是翻轉脫落,龍老鏢頭大驚,用力回收之時,那鞭卻是直撞向自己胸口,肺腑間便如千斤鐵鎚敲擊一般,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鮮血。幾個鏢師急叫:「總鏢頭!」搶上相扶,另幾個鏢師奔到江冽塵近前各自拉開架勢。先前官兵與沙盜相鬥時他們自恃身價,不願相助,此時卻知如能擒得此人必是大功一件,但他倏忽間擊潰一眾官兵,又輕易打敗總鏢頭,實是極為忌憚,瞧著他目光冷冷一掃已是心寒,都盼得他人動手,自己撿個現成便宜。眾鏢師平日不合,此刻卻甚是心齊,同時後退,一時僵持不下。

崆峒派掌門便是立於一旁默觀戰局,江冽塵出手極快,雖看不出武功家數,卻足見其確是當世罕見的絕頂高手,若能為己所用,則光大崆峒稱霸武林皆是指日可待,當即朗聲說道:「眾位且住!」他原是有顯露功夫之意,說話間潛運內力,當此嘈雜之境眾人耳中仍是聽得十分清晰。眾鏢師正可順此台階罷手,也不會落得個「貪生怕死」之名,如何不喜,忙即紛紛散開,又去詢問龍老鏢頭傷勢。崆峒掌門面露得意之色,大踏步走至江冽塵身前,抱拳道:「不知小兄弟是何門何派的高人?」江冽塵本待出言譏諷,忽的心念一動,故做謙恭之態,也抱拳還禮,微微一笑,道:「晚輩師承崑崙。」此言一出,在場眾人俱是一驚,心道:「原來崑崙如此了得,我原先卻將其瞧得小了。」曹振彥卻想:「我等與崑崙按說已結為盟友,他們怎的派人為難?莫非將崑崙雙俠身死這筆帳算到了我頭上么?」江湖中論到武功聲望,公以少林、武當為,其餘各門派卻是暗中比拼,崑崙較之崆峒乃是略勝一籌,崆峒掌門心下常自不服,是以與崑崙武功也頗有鑽研,斷然道:「決計不會,崑崙怎出得你這等人物?」江冽塵道:「那又有什麼稀奇?崆峒不也出了前輩這等人物么?」他這話語意模糊,好似含有極大深義,卻教人難分褒貶,崆峒掌門乾笑道:「小兄弟若是決意不肯言明……」江冽塵揮手打斷道:「前輩暗中害死崑崙雙俠,那可是欺我派中無人?」

崆峒掌門心下一凜,尋思道:「那崑崙雙俠屍身已給我毒藥中所摻的化屍水溶了個乾乾淨淨,可說是半點不留痕迹,他怎會知曉此事?」見眾人射來的目光中均是疑問居多,卻並無責備,轉念又想:「大家都以為崑崙雙俠是死在華山派手下,事實如何,卻也不能全憑他一面之辭。」心下一寬,忽聽得一個清麗的女子聲音道:「師兄這話錯了,他害死崑崙雙俠,乃是自輕身價,向我崑崙面上貼金之舉。」說著蓮步輕移,緩緩走上前來,正是起先躲在屏風后的楚夢琳,她見沙盜一眾上了小船,又載著鏢箱離開,便又去瞧江冽塵在場中交戰,雖仍是不服,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武功確是高的。她生性本是喜愛惹事,在武當山頂卻須得壓抑著,早便不悅,此時見可胡鬧一番,自是不會放過,微笑續道:「切磋武藝失手殺傷人命,原是有的,大家早都見怪不怪,若是崆峒派大掌門與我崑崙派二位師兄堂堂正正的動手戰上一場,光明正大將他們殺了,我們自認武功不行,卻也無人會來指責於你。可他們原是小輩,又廢了雙手,本就落於下風,前輩仍是忌憚我崑崙,不敢明戰,這才暗中下毒。崆峒派武藝平平,可這陽奉陰違,見風使舵,過河拆橋,卑鄙無恥,卻也實可稱得登峰造極,獨一無二了。」

崆峒掌門聽她胡言亂語,也不以為意,道:「此話何解?」楚夢琳笑道:「好,我便來說給你聽。你與我二位師兄合謀打那鏢的主意,對曹大人算不算陽奉陰違?可你們在商議分成之時,因你堅持要拿大頭,雙方起了衝突,你就暗中下毒害死他們,又去與沙盜勾結,算不算見風使舵?你臨到最後突然又再反悔,想獨自全吞,這便急於對沙盜殺人滅口,來個死無對證,算不算過河拆橋?你眼看將要到長安,便在今日飲食中也下了毒,做出這一些事,那算不算卑鄙無恥?」

她極是伶牙俐齒,這一番娓娓道來,半真半假,偏似有理有據,崆峒掌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強自鎮定道:「你這是一派胡言,血口噴人!」楚夢琳笑道:「那是我二位師兄親口告訴我的,唉,可憐他們死的冤啊,他們還說要在午夜來找你呢!」崆峒掌門抓住了破綻,冷笑道:「他二人口齒盡爛,便是做了鬼也是一般,又如何對你說這些?貧道行事端正,怕什麼夜半鬼叫門?」楚夢琳道:「這可奇了,你說他們口齒盡爛,是你親眼所見么?你找到了他們屍身卻又隱瞞不報,也不知是何用意!」

崆峒掌門萬料不到她竟有此言,囁嚅道:「他二人中毒而死,毒性將口齒也腐了,想那普天下各種毒藥……也便如此……」楚夢琳柳眉一揚,笑道:「你怎知他二人中毒而死?」崆峒掌門一怔,奇道:「那豈非你親口所言?卻來問我?」楚夢琳拍手笑道:「啊喲,沒想到我這一番胡言亂語,卻教你深信不疑,倒是好生榮幸。你聽到他們已死第一反應該當是『他們死了?』,而不是先為自己脫罪。再者,他們是向華山派報仇不成,這才被殺,尚有官兵親眼見到地上血跡,怎的忘了?」

崆峒掌門恨恨道:「你說這許多,皆在引我入套?」偷眼看曹振彥,見他臉色黑得便猶如鍋底一般,知道他已有了懷疑,心想這丫頭說話如此陰損,再給她多言,只怕什麼莫須有的罪名都來加在自己頭上,當即一掌拍出,直擊向楚夢琳頭頂「百會**」,這一下全無預警,又是掌中運滿了內力,便欲將她當場擊斃。江冽塵始終冷眼旁觀,忽的從斜刺里推出一掌,崆峒掌門卻也不懼,只加催掌力,雙掌相交,崆峒掌門竟是站立不穩,急退了數步,楚夢琳躲在江冽塵背後,叫道:「曹大人,我可是好意來提醒你,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內部叛亂最是教人防不勝防,他若是沒做虧心事,怎的又急著殺我滅口?」

崆峒掌門忙道:「曹大人,這妖女意在挑撥崆峒崑崙交情……」曹振彥冷冷道:「無需多言。」江冽塵冷笑道:「前輩身為崆峒一派掌門,連崑崙派弟子也打不過,豈不教人恥笑?兩派高低,足可見得。」崆峒掌門道:「很好,他日見到尊師,貧道定當恭喜他收了個光宗耀祖的好徒弟。」江冽塵不去理他,向曹振彥道:「告辭。」話畢拉了楚夢琳徑躍向船外。

楚夢琳陡然雙腳離地,正是一驚,足底已又踏上實地,竟是到了一架木筏之上,瞧筏上各人,喜叫:「李大哥,雪兒!」江冽塵道:「多謝李兄了,煩勞將木筏轉向,回荊溪。」李亦傑對他甚為信任,未問緣由便由他所說。崆峒掌門適才當眾出醜,心下大怒,喝道:「快給我追,把他們都捉回來,弓箭手準備放箭。」曹振彥冷冷的道:「夠了,窮寇莫追。崔鏢頭,將這四個沙盜縛了。季鏢頭,去吩咐廚子,今日飯食且重新備過。」說罷拂袖而去。

楚夢琳對李亦傑等人沉船落水之事全不知情,此時重逢自是不勝之喜,拉著南宮雪言談甚歡,又問:「你們怎會在這裡?」南宮雪手指輕點她額頭,道:「還問我們?你自己又是怎麼回事?」楚夢琳言辭閃爍,支吾著便欲將話題引開,南宮雪心下冷笑,暗道:「瞧她這副模樣,定是打算取了東西就拋下我們不管,哼,我們又何必如此殷勤來救你們性命?」李亦傑介面道:「此事說來話長。」便將昨夜如何遭了暗算,如何隨水漂流到一片密林,如何將劍打磨為鋸子砍樹造木筏等情說了,楚夢琳聽得津津有味,笑道:「李大哥,你那把鋸劍,能借給我看看么?日後我若是排兵器譜,定當幫你好生傳揚一番。」南宮雪向默坐在一旁沉思不語的沈世韻瞟了一眼,冷笑道:「說起這韻姑娘倒當真了不起,她只消動動嘴皮子,唱幾小曲能迷倒常州男女老幼,如今更是幾句話便造就了一代大俠,當真仰慕之至。」沈世韻聽她說起沉香院舊事,目光微黯,淡淡道:「雪兒姑娘取笑了。」南宮雪冷笑道:「你可是我們的大恩人,若非你的錦囊妙計,我們現在還困在密林中束手無策。便是有天大膽子,我也不敢來取笑於你,如此忘恩負義,豈非教武林同道所不齒么?」

楚夢琳聽她說話句句尖刻,卻也不以為意,向沈世韻笑道:「韻姑娘,你也幫我看看,我做得個什麼女俠?」沈世韻沉思片刻,道:「不如,就叫簪花女俠如何?」楚夢琳拍手道:「好啊,我喜歡!」南宮雪仍是余怒未消,道:「要我說,你這等好朋友,便取個上『花』下『零』,那可最是恰當。」說完也不再理她二人,向李亦傑叫道:「喂,師兄,我餓了!」李亦傑在密林中也只吃了幾個野果,又是砍樹扎木筏等事大花力氣,此刻同是餓得腹中咕咕直叫,勸道:「再堅持一下罷!現下卻要我到哪裡去找吃的?」南宮雪皺眉道:「我才不管!」李亦傑突然正色道:「噓,噤聲!」南宮雪正待作,卻也看到遠處一艘船駛近,船身紅木黑漆,船頭豎了一桿黑旗,旗上畫了個白森森的骷髏頭,眼窩空空洞洞,那旗迎風微揚,瞧來便好似正自獰笑一般,極是陰森可怖。楚夢琳卻認得那船,奇道:「那不是沙盜么?他們不往荊溪,要去長安幹什麼了?」李亦傑道:「你說他們便是沙盜?是了,他們定要去劫鏢。」南宮雪道:「在水上不宜正面衝突,他們並未留意我們,還是遠遠避開的為是。」江冽塵面色一沉,道:「李兄,對不住了,這一趟仍須去長安。」南宮雪怒道:「你說怎樣便怎樣么?先前莫名其妙要去荊溪,現下又變啦,我們憑什麼要隨你心思變化聽候差遣?」她原先在華山每日只是練劍讀書,閑暇時便與眾師兄弟們說笑,原是安定愉快,但自下山便平白受了許多冤枉氣,是以遇事便要作一番。江冽塵不耐道:「沒時間跟你啰嗦。」又向楚夢琳低聲道:「沙盜定是違了約定私自開箱,察覺有異這才再去長安。竟是這等小人,我先前倒高看了他們。」楚夢琳道:「我本是甚奇,曹振彥怎會如此鎮定自若,鏢箱都被偷走了也不去追,卻原來是假的。他做下這二手準備,也是十分精明了。」沈世韻耳聽得李亦傑勸說南宮雪「同道有難,自當增援」,便如」各大門派赴無影山莊相助」一般,同是為了一己私利,對江湖俠義道逐漸看清,極是失望。

這般恍惚中,木筏已到了長安,此城果是另一番天地。然舉目四顧,卻並未見曹振彥一行,料想適才曾相向駛了一程,木筏行得又緩,對方早便到了。其時已是薄暮時分,南宮雪建議先尋個歇宿之地,再行探查。客棧俱是精工所建,幾人行得幾步,見一家廳堂之內只有零星幾個客人,倒也清靜,便即入內。那店家正在招呼一清兵,態度極是恭敬,替他打了滿滿幾大葫蘆酒,連連道:「官爺客氣了,您能光臨,小店已是蓬蓽生輝,還望在各位大人王爺面前多美言幾句,銀兩卻是萬不敢收,當真折殺小人了!」手上正忙著將幾兩碎銀子塞入那官兵懷中。楚夢琳心道:「他做的是打酒差使,地位想必也是微不足道,誰又會來理會。」見那店家滿臉堆笑的巴結,不由暗暗好笑。那清兵推託不得,哈哈一笑,徑自去取酒葫蘆,豈料他雙臂一張,卻從懷中落下諸多物事,不過是些銀兩與火刀火石一類,本是極普通之物,他卻像寶貝一般揣著。那清兵叫了聲「啊喲」忙蹲下身撿拾,這一回卻是妥當塞入了衣袋。沈世韻見他站起時,地上仍留了塊錦緞所制的帕子,俯身拾起,上前微笑道:「這位大哥,這是你的東西,還要收好了。」那清兵卻並不伸手去接,只低頭向那帕子瞟了一瞬,又猛的抬頭深深向沈世韻看了一眼,這一眼竟似大含有哀懇之意。沈世韻微微一怔,那人已去得遠了,仍是不解其意,驀的手中一空,卻是楚夢琳劈手將帕子奪過,笑道:「依我之見,他定是瞧你生得好看,才送了你這定情信物,聊表衷情。」南宮雪見李亦傑的神情也甚是關注,醋意滋生,故意大聲道:「我們便來看看,他可有寫了什麼情話。」

沈世韻面色微紅,窘迫道:「你們別鬧了!這帕子還要還給人家的!」那二人卻哪裡去理她,已自手忙腳亂的展開帕子。楚夢琳念道:「『今夜子時,城郊荒廟。』哈,他果然是寫與你幽會,卻是太也不會選地點。咱們須得指點他一番……」李亦傑早便覺此事甚是古怪,又聽得那詭異之言,忙上前幾步,道:「給我看看。」接過帕子,上面果真只有這八個字,卻是以鮮血寫就,筆跡清麗,似是女子所寫,但筆鋒又時有相連,想是寫時心中惶急所致。李亦傑支頤道:「這會不會是個陷阱?可能又是那曹大人的圈套。」江冽塵忽道:「是不是圈套尚未可知,但那人與清兵不是一路,否則也不必如此煞費苦心女扮男裝,再借打酒之機傳遞訊息。」李亦傑道:「有這般複雜么?還是你想得透徹,如今我們卻該怎生是好?」江冽塵冷笑道:「那便去啊,她便有通天本事,又能奈我何?」南宮雪聽他這話甚是狂妄,心下不喜,道:「江公子還是莫要太自負了。」沈世韻自剛才始終沉默不語,此刻道:「不對,她沒有惡意。」李亦傑道:「何以見得?」沈世韻向遠方凝視片刻,道:「剛才她的眼神,分明含了無限悲傷,壓抑了頗多惆悵,我不會看錯。自內心的情感流露,絕做不得假。」江冽塵冷冷道:「今時不同彼昔,行走江湖,防人之心終究不可無。」南宮雪心道:「是啊,你始終防賊一般防著我們,枉我師兄待你掏心掏肺,當你是好兄弟。」這話在唇邊繞了幾轉,幾欲衝口而出,最終卻仍是強自壓下。

城郊也並不如何難找,只是在長安附近竟有如此荒涼之地,形成極鮮明對比,卻也是不易。遍地生著及腰高的雜草,偶有山風吹過,便如野狼咆哮,又似嗚咽之聲,夜半聽來自由幾分毛骨悚然的寒意。古木枝節橫生,如同張牙舞爪的怪物。李亦傑等人四面巡視一番,並未現有何埋伏,這才抬步進廟。那廟也像一幅飄在浮雲上的剪影一般,雖荒廢已久,仍是沉寂肅穆。大殿內塵封土積,蛛網縱橫,壁畫因受風雪侵襲,色彩斑駁,模糊不清。正中立著一尊觀音像,相貌端莊慈祥,手持凈瓶楊柳,工藝精細,由極精緻的花崗岩所制。李亦傑手按劍柄,四面環視,仍是不見異常,楚夢琳與南宮雪背肩而立,各自全神戒備。耳聽得廟內傳來衣衫簌簌翠翠之聲,塑像背後轉出一個十七、八歲左右的女子,身穿粗布衣裳,走至幾人身前,正身直立,兩手置於腰側,微俯屈膝,行了個「萬福」之禮。見她容貌,依稀便是日間那個來打酒的官兵,現下卻已著了女裝。沈世韻取出帕子,道:「這是姑娘之物罷。」那女子接過帕子,道:「各位能夠如約前來,小女子何德何能,勞動各位大駕,只是此前境況甚危,我若是開口,只怕立時便有殺身之禍,這方出此下策,還盼勿怪。」李亦傑頷道:「你費盡心機尋我們來此,究竟所為何事?」那女子道:「各位都知道建業鏢局所押送的鏢罷?我扮作官兵跟隨,也是為此。沙盜亦有搶奪之心,可他們不知內情,那實是不祥之物,此物一出,必將使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小女子在船上曾見各位身手不凡,這才斗膽請求,阻止這一場浩劫。」李亦傑沉吟道:「若真有這般嚴重,我們自當相助,只不知姑娘要我們做什麼?」那女子正色道:「劫鏢。」她這二字說得極重,李亦傑不由一怔,重複道:「劫鏢?」那女子微微頷,續道:「劫鏢確非善舉,但若能救得無辜蒼生,以小易大,也是值了。」南宮雪道:「究竟是何物事,為何會有那般大威力?」那女子咬了咬唇,正待開口,突然傳來「嗤」的一聲暗器破空之聲,那女子面上顯出一副極是驚恐之色,片刻后便仰天倒去。沈世韻奔上相扶,見她頸中插了一枚形似梅花的飛鏢,創口鮮血已將胸前衣衫盡數染紅,已自氣絕。

李亦傑疾上前查看她傷勢,實已無幸。楚夢琳卻凝神細看那鏢,半晌才道:「這是崆峒派的獨門暗器,叫做『梅花鏢』,鏢上通常喂有劇毒,中者即死。」話音剛落,便聽得有人長聲大笑道:「小女娃很有眼力見兒,不錯,正是老夫。」說罷一躍而至,正是崆峒掌門,其後奔來大群清兵,湧入廟內,各執長刀,廟外同是腳步喧嘩,已將這小廟圍了個水泄不通。李亦傑挺劍道:「原來是你下的毒手!」崆峒掌門冷哼道:「華山派的小賊,怎的還未死盡?見了前輩,也不拜見?」李亦傑怒道:「誰是你的小輩了!這姑娘哪裡礙著你?你膽敢在菩薩腳下殺人,也不怕遭天譴么?」崆峒掌門森然道:「擋我路者死!我殺她一人是殺,要將你們盡數殺了,卻也並非辦不到。」李亦傑上前一步,朗聲道:「你的路?你的路便是得殘影劍、斷魂淚,進而得天下?武林中懷此願者何其眾多,你就想憑了一己之力和那兩樣徒有虛名的寶物?你做下欺師滅祖的惡行,崆峒派百年清譽勢必毀於你手中。將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見貴派先輩?」崆峒掌門怒道:「我所行便是要讓崆峒成為武林第一大派,什麼少林武當,華山崑崙,統統向我俯稱臣!你又懂什麼了?」李亦傑心念一轉,緩和了語氣道:「我是不懂,那末現下有一事不明,倒要向前輩請教。」崆峒掌門道:「你說。」李亦傑道:「斷魂淚下落不明,前輩倒尋得緊,那殘影劍普天下皆知是在祭影教總壇之中,前輩為何不直攻而上一舉滅了魔教,奪得寶劍,既可樹立一番威名,其二寶亦得其一,宏圖大願已是實現了一半,前輩何苦捨近求遠?」崆峒掌門道:「這……」但只說了一個字,便接不下去。江湖中人每提及祭影教,俱是脫口咒罵,但心下實存了三分畏懼。李亦傑知以他身份心性,決不願在眾人面前口出示弱之言,其用意便是要將他逼入這般尷尬境地。崆峒掌門竟當眾給一小輩逼得口不能言,又見廟內官兵同是面露探詢之色,乾咳一聲,緩步踱開,做出一副諂媚神態向江冽塵拱手道:「江公子別來無恙否?你要追查令師兄死因,這兩個華山派小賊便是兇手啊,你快將他們一劍殺了,以告慰二位英雄的在天之靈!」江冽塵斜睨著他,不屑道:「那是本派之事,我自會處理,不勞你多事。」崆峒掌門卻也並不著惱,仍是好脾氣的笑道:「好,暫且放下私事不談。江公子為何不與老夫合作?你我當可共謀大事,開創一番驚世業績,平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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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影斷魂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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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又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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