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在杏花園香中,香瓷以小跑步奔出家門,從後頭追上了正踏在杏花林間,一路悠哉前行的古老頭。

「爹、爹,等等我。」

「香香?」

古老頭詫異的停了下來,回頭望向喘著氣跑近他的女兒,「有什麼事嗎?」

才剛用過午飯,日正當中,迎面的春風都帶有暖洋洋的杏花香味,吹拂得人舒服極了。「沒什麼,我……我只是想陪你一起去釣魚……」

她一邊順着自己的氣,一邊有點靦腆的望向那雙她摯愛又熟悉的眼睛。

古老頭兒立刻瞭然,想來香瓷必是因為已經知道要離開的事了吧?不然,一向不會跟東跟西的她,怎麼可能會突然提出這個要求呢?

他飽經世事的雙眼突然閃過一絲的不舍,但他以玩笑帶過,掩蓋心中湧上的感傷,「你捨得放你的新婚夫婿一個人在家裏,而隨着我這個無趣的老頭子出去釣魚啊?」

「爹,你怎麼這麼說你自己呢?」

她的臉紅了一下,但很快的又抑住自己的害羞,「我從來也不曾覺得你無趣呀!」

「那怎麼以前從來不曾聽你提起說要跟爹一起去釣魚?」他調侃道。

「那是……那是因為女兒一直以為爹喜歡一個人去釣魚,不愛有人在旁邊打擾你興緻的緣故。」

漸漸的,香瓷比較自在了,說話的聲音也恢復了正常。

她恬靜的伴在她爹的身側,一起走在花間的小路上。

兩旁的杏花隨着柔和的春風紛紛搖曳著沁人的清芬,偶爾還會被風吹落瓣瓣的細小花朵,輕輕的飄落在大地。

古老頭兒刻意放慢腳步,配合著香瓷細碎的步履,享受和女兒一起漫步在小路上的感覺。

「香香,你是不是向冷霜提起,要在這兒多留幾天,好陪陪我這個老頭子?」

哎呀!爹連這個也知道了,香瓷的臉紅了,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他感動得搖搖頭,明白在面對冷霜那種男人,要她提出這樣的要求,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唉!他的傻女兒啊!

「爹明白你一定是在擔心萬一你離開后,爹要怎麼過日子,對不對?」

一提到這個,香瓷就難過得幾乎要掉下淚來。

是啊!她好擔心,她深怕目己一離開,她爹要怎麼辦?

沒有人侍奉在身旁的日子,他要怎麼過?

萬一他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她這個唯一的女兒又不在他身邊,那……她愈想愈擔憂,愈覺得自己是個不孝的女兒,竟無法長年侍奉在他的身畔,承歡膝下。

「香香,我的乖女兒。」古老頭兒看她這樣,心中不舍極了。明白若再不說些什麼,她一定會想不開的。「別掛懷我,好好的隨你的夫婿離去吧!爹會過得很好的,嗯?」

她聽了心裏更難過,淚水很自然的跟着掉了下來,她撲通一聲,馬上彎下雙膝,就這樣跪在古老頭兒面前。

「香香,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她的舉動嚇了他好大一跳。

她不肯起來,硬是跪在地上,凝著淚眼望着自己的爹。

「爹……爹……是女兒不孝,對不起你,當然……當然是女兒自己把持不住,把身體給了他,其實,不關他的事……只是……我……啊!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腦中一團亂烘烘的,所有想說出口的話語全都化為一串串的淚珠滾了下未。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好痛,辜負負了她爹的教養之恩。

「唉!香香,你老實告訴爹,你是個是很愛他?」

古老頭兒輕輕撫摸她頭頂上的青絲,這是自從她長成妙齡少女之後,就再也沒有做過的事了。

一聽到她爹的問話,香瓷的內心一痛,又是一串淚珠滾了下來。

「既熱如此,那就好好的愛吧!畢竟,年輕只有一次,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驚訝的抬起一雙盈盈的淚眸,怔怔的望向她爹慈藹平和的面容。

「香香,爹的乖女兒,」他不舍的扶她起來,不容她拒絕,「起來吧!不要再輕易向任何人跪下,包括爹。你何必為了自己這麼愛他而對爹感到歉疚呢?香香啊!你可知道爹要的不是你的歉疚,而是你的快樂。」

「爹……」她聽了更心酸,要不知自己該如何回報她爹的親恩,只能任憑淚珠一串一串的滑落雙頰,覺得自己似乎永遠也還不了了。

「哎哎哎!看看你,怎麼又掉淚了?這麼美麗的眼睛,若是被淚水一直佔據,那爹怎麼看得清楚呢?」

「爹……」明白她爹逗她的心意,為了不讓他繼續替她不舍,在淚眼中,她極力綻開一朵美麗的笑顏給古老頭兒看,但淚水仍不聽使喚的溢出眼眶,滑下雙頰。

「好羅好羅!再掉淚下去。爹可要被眼淚蓄成的大水沖走羅!」

她聽得噗時一聲笑了出來,趕緊掏出帕子,拭去臉上殘存的淚水,還她爹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兒「是羅!這才是我的乖女兒。」

古老頭兒欣慰的露出微笑,看着他這個溫柔卻又堅毅的乖女兒,他相信她一定會克服未來可能會遇到的困境。

「女兒,你知道你嫁的這個男人是什麼身分嗎?」

她不解的搖搖頭,不知自己的夫婿是什麼身分,重要嗎,長久以來隨着她爹隱居在杏花島上的香瓷,並沒有經歷過什麼太複雜的人情世故,因此,並不明白身分象徵首一個人在社會上的地位和分量。

看來,冷霜還沒有告訴她。

古老頭望着溫柔婉約的女兒,思索著是否要告訴她,冷霜隱在暗處的身分,但思索到後來,他還是覺得,也許女婿自行決定說與不說比較好。

既然女婿沒說出來,很有可能是他基於對女兒的安全問題的考量吧?

那他也不用自作主張去說破它。

畢竟這種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只是,女婿打算瞞香香一輩子嗎?

「爹?」香瓷疑惑的望着深思良久,而不發一語的爹,不明白他怎麼不繼續說下去?

唉!還是不要說,讓女婿去決定吧!也許女兒需要的不是這個,而是——「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家,當你需要時,爹永遠歡迎你回來。」

說真的,他這是有點擔心她那個夫婿的不穩定性,雖然,親自撮合這樁姻緣的是他這個父親,但……「別擔心家裏會不差你這口飯,就算爹必須養你一輩子,咱們也還是餓不死的。」

聽她爹這麼說,她又想要掉眼淚了,但這一次,無論如何她也不讓淚意湧上來,說什麼也要把它壓下去。

為了在爹面前表現出她最美好的那一面,她輕輕的點了點頭,相信自己真是大下最幸福的女兒了。

「謝謝爹,香香會好好照顧自己,也……也請爹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不要再為我操心。

她鼓起勇氣走向前,做了一件她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情,上前挽住她爹的手。

啊!多令人懷念的感覺。

當她還是小女孩時,她爹常常牽着她的小手帶她去散步,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爹不再牽着她的手帶她到處去玩了。

從那時起,她開始謹守禮教。謹守本分,再也不曾牽過她爹溫暖的手。甚至連胳臂也沒挽過。

可是如今,她就要離開了,於是她拋開禮教的束縛,決定主動一些,挽住她爹的胳臂,陪他一起重溫些許兒時的記憶。

古老頭兒當然高興得閡不攏嘴,畢競這只是鄉野地方,誰會去管那麼多綁死人的規矩呢?

「呵呵呵……香香啊!瞧瞧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離不開爹啊?」

他不忘挪揄道。

香瓷的臉兒倏地紅了一片,但仍沒有放開手,她知道她爹是歡喜她這麼做的,從他的笑聲中,她就知道了,那,就夠了呵!

杏林深處的土地上,仰躺着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他正閉上眼睛,靜享這人生中難得的悠聞時光。

多不可思議啊!如今,他已有一個妻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妻子。

一想到她,他腦海中浮現的卻全都是小意甜美的笑容,而香瓷的形象則始終不是那麼的清晰完整。

他對她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夜裏在床上的呻吟和喘息,是那麼輕柔又那麼嬌細。

總是在他耳畔迴旋不去,騷擾着他的心。

然而天一亮,一切又消失了,連同他倆的激情也一起在日出的晨曦中,消失無蹤。

兩人又回復成白天的陌生狀態,徒然在他心中留下一種說不出來的悵惆和空茫,那感覺就像是自己遺失了什麼,又像是自己捨去了什麼。

輕輕拂過的春風帶着杏花的香氣,有一下沒一下的擦着他的衣角,彷彿在安慰他心裏的寂冷似的。

他睜開雙眼,望向頭頂上的杏花在交錯中露出的點點藍天,臉上緊繃的線條不由得鬆開了。

嚴格說來,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這麼輕鬆悠閑的躺在泥土地上,仰看杏花盛放的繽紛,呼吸柔軟泥土特有的芳香。

以前他從來沒有這種機會,總是穿梭於一個又一個的任務,或是肩負起子夜門內應負的責任。

不像現在這樣,他……居然整大無所事事。

他心想,偷得浮生半日閑,是不是就是這種滋味呢?剛毅的嘴邊不禁浮上了一絲微微的笑意。

看着杏花瓣被輕風吹落,飄在空氣中緩緩降下的柔美景緻,他的心情不由也跟着舒爽起來。

這幾天,香瓷總是陪着她爹一起去釣魚,但賢慧的她仍會早早就起床,為留在家裏獨處的冷霜預先準備好整天的膳食。

這幾天他都是一個人從早上獨處到傍晚,直到香瓷伴着她爹踏着西下的夕陽歸來為止。

這種難得撿到的清閑,有時也教人迷惘。

不知道霄他們是不是已找他找到快發瘋的地步?

一想到霄那些夥伴可能再也戴不住冷靜的面具,他就不由得想笑了,畢竟,若真能這樣,那他這個傷受得倒也算值得了有可能嗎?

他這麼多天沒和他們聯絡了,想來他們一定找他找得快捉狂了吧!

而他若不是被住在島上的她瞧見,硬是扶着他回來,他大概也沒救了吧!

想她一個嬌柔的姑娘家決定要獨自把一個明顯受到重傷的陌生男人扛回家時,必定是鼓起了相當大的勇氣吧?

但他倒寧願她是個見死不救的路邊人,而不要救活他這個心已死亡的人呵!

因為她這個救命恩情,他必定得償還,更何況,他在昏迷中已佔了她的身,只因他真的當她是他夢中的小意了。

她那個聲音……總是令他的心神蕩漾到不能自己,而她偶爾流露出的神情,是那麼的楚楚動人,多像小意……唉!一個是他不愛卻要得到的女人;一個卻是他愛,卻要不到的女人。

不過,這又有何妨呢,娶不到最愛的那一個,那娶誰不都是一樣嗎?

當初他之所以下定決心娶她,不就是這樣嗎?他又何必到現在還兀自在這兒耿耿於懷呢?

而且有了她,將她帶回無名谷后,相信門主見了也會比較「放心」吧?

這樣以後他跟小意談起話來,是不是也會比較自由?

他承認,他仍然有一部分的私心,他希望拿她來當擋箭牌,好擋去門主對他不必要的妒意和阻撓。

以一個男人的直覺,他相當明白門主對他依然妒意濃厚,只因他是子夜門中小意最愛找的男人。

就算在小意的心目中,他是以「大哥」的身分與她見面,但他深知,門主仍舊對他相當不悅。

而那種不悅,帶着一種極強烈的佔有慾,足以摧毀所有人。

冷霜心知肚明,門主是以極深的自制力在壓抑自己,所以,他總是刻意與門主及小意保持一定的距離離,但小意卻總是不讓他如願。

每當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白己心底隱隱騷動的慾望時,她就嘩地又蹦了出來,出現在他那前。笑着叫他「冷霜大哥」,讓他所有的決心又再一次崩潰了。

小意。小意,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冷霜大哥每次一見到你。就要費多少力氣才能壓下內心的渴望,好讓自己成為你心目中名符其實的冷霜大哥嗎?

然而,就在他快要偽裝不下去的時候,卻因為陰錯陽錯的關係,他娶了一個妻子。

也許這樣反而更好,香瓷可以纖解掉他心理對小意的渴求,不致讓他鑄下大錯。

就在他想得人神之際,遠遠傳來一陣腳步聲,似乎正緩緩的向他走來。

不愛有人侵入他獨處的空間,他挑起眉頭,望向遠方,打算若是看到島上的其他居民,就要起身避開。

然而,透過密密的杏林間,他隱隱約約看到的卻是一抹纖美的麗影,正盈盈走向他。

再一細看,竟是他那新娶不久的妻子。

他眉間的皺褶加深了,眸光由原先的輕鬆轉為凝肅,他閉上眼睛,將小意的影像再一次封入內心深處。香瓷輕輕的走向冷霜躺着的地方,愈接近愈緊張。

怎麼辦?

她覺得自己的心在顫抖,他看起來好像在休息耶!

她該就這樣走近他嗎?這是該走開,留給他一個空間比較好?

原來,古老頭兒看到香瓷這兩天總是早早陪他出門,晚晚才陪着他一起回家。

雖然她的舉動的確大大的安慰了他這顆為人父的心,但若以為人妻的角色而言,她卻沒盡到本分。

所以,趁今天天還亮,他便在催促香瓷先回生看看自己的夫君,趁四下無人時,好好與他相處一下。

省得讓她的夫君挑剔說他的女兒不懂事,連怎麼「伺候」夫君都不知道。

不忍拂逆她爹好意的香瓷,在不得已之下,只好聽話的順從古老頭兒的「指示」,返回家門。

一看到他正閉自躺在地上,一副閑適養神的樣子,深愛他的香瓷自然就不敢再向前走近,以免打擾到他的清靜。

「有什麼事嗎?『』他終於開口了。

沉着磁性的男性嗓音回蕩進她的耳里,直傳人她的心底,激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滿。她深吸一口氣,定住自己內心的輕顫,才柔柔的目覆他的問題。

「沒有什麼事,只是……」

不要怕,香瓷,勇敢說出心中的想法就好了,沒什麼好羞怯的,她不斷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不讓自己再輕易辜負父親的用意。

「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說話?」他終於睜開雙眼,看向她已染上一層薄暈的臉頰,「說什麼?」

「都可以。」其頭,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但這麼回答,似乎是最合宜的。

他只靜靜的望着她一會兒,然後便緩緩的起身,接着越過她身邊走進屋裏,只留下一句話給她。

「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沒什麼好說的吧?」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乍然聽到,香瓷的心仍像是被針扎到一樣的刺疼。

他……一定很恨她吧!

因為,若不是當初她不小心泄漏了痕迹,她爹也不會以報恩為由,強逼他娶她為妻,而他也就不會被迫跟他的小意分開,改而娶她了。

她抬手輕輕按了按微微抽痛的胸口,不知道這抽痛究竟是為了他,或是為了自己?

良久,她才悵然的放下縴手,掏出帕子,靜靜的拭去臉頰上的淚水。

直到確定臉頰己乾乾淨淨,恢復了原先的精神,她才小心的收好帕子,慢慢走向她爹正在釣魚的湖邊,不再去打擾夫君的清靜,留給他一個獨處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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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授受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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