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兄弟

我時常頭疼。

到現在,已經記不得頭疼過多少次了。

但我還能清楚的記得,頭第一次開始疼的時候,

父皇有十多個兒子,這裏面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身份權力繼承皇位的,母妃身份的高低,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很幸福有一個做貴妃母親,而且我是三皇子,如果大皇兄和二皇兄都當不成皇帝,那麼就該要輪到我了,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會是我的,我可以盡情按着我想要的去做,我應該能做一個流芳千古的名君,就算做不到那一步,讓全天下人都要自己面前俯首稱臣,按自己的意願去做,只是想像已是興奮,這原就該是我的天命。

僅管如此,所有的兄弟對我來說卻還都是敵人,我絕不能夠掉以輕心,在一般人家得不到父母青睞的後果是窮或是富;而對於我們來說,能不能成得了那個唯一就是生和死。

只除了一個人之外。

我還在猶豫。

那是我同母親的弟弟沈靜,比我小了兩歲的七皇子。

他的能力很強,他的心也夠狠,沒有人知道,在那副完美的面具之下阿靜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我很早就已經清楚,在這麼多兄弟裏面,他絕對是我最大的威脅,一直也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到底要不要趁早殺了他呢?

先下手為強是對的,但他卻也是我唯一承認的。

嫡親的弟弟。

我還在猶豫。

頭疼出現得毫無預兆,那天我本來正在靶場練習射箭,突然整個頭就像是要炸開一樣,那一瞬間,什麼也不能想,我的整個世界就只剩下那撲天蓋地的疼痛,弓是什麼時候掉到地上,我是什麼時候被人扶回寢宮,這些事情,我全部統統不知道。

清醒過來的時候我躺在應酬上,面前是垂淚的母親,和面無表情的弟弟。

然後我知道,我已經被判了死刑。

母親說,這是一種無葯可醫的絕症,沒有人可以帶這種病活過三年。

我把床頭的葯碗砸在她的身上。

黑褐色的葯汁染黑了母妃的長裙,一向那樣高貴風儀的母妃卻摟着我嚎啕大哭起來,我的怨氣不可自抑。我本是最高貴的皇子,我的前途光明遠大,為什麼,為什麼,在我那樣美好的未來完全沒有展開的時候,一切就要在這裏終止了呢?!

全天下有無數的人,如果可以,請不要讓我得上這麼一種病。

阿靜在當天晚上找到我,我恨恨地瞪着他看,憑什麼他就要那麼健康,憑什麼他就什麼事情都沒有?!真的不行的話,就大家一起去死好了那一刻,我恨天底下所有的人,他卻對我說道:「有的孩子剛生下來就死了,有的人生下來就是殘疾,有的人得了病明明可以治好,卻偏偏拿不出買葯的錢業,皇兄,你生為皇子,衣食無缺已是幸運,莫要要求更多。」

「那是因為得病的人不是你!」我喊得聲嘶力竭。

阿靜的身子始終站得筆直,道:「不錯,我很幸福,可是你又能怎麼樣呢?這是天意,沒有人希望你得病,卻也同樣沒有人能夠改變它,你只能接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與其將來被我殺了,還不如保有這一份兄弟情份,如果天底下還有那麼個人殺了他會讓我難過的話,那個人就是你沈淵,過來幫我吧,淵哥,我們是同胞兄弟,血肉相同,我的就是你的,我做皇帝,就是你得天下,我會代你活下去的。」

真是信口開河,一廂情願!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自欺欺人……但是,是的,你說的對,我還是會幫你的,阿靜。」

畢竟,全天底下只有他一個,才是我嫡親的弟弟。

如果我已經註定活不下去,那麼就讓他來代我好了,雖然我們彼此都明明白白,我們畢竟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這一點,就如同我的病一樣,沒有人能夠改變。

再後來,阿靜竟然也會喜歡上人,那樣冷血冷心的一個人,我從來就沒有想過竟也會有這麼一天,那個人名叫楚寒,玲瓏美玉一樣,是一個完全配得上阿靜的人,卻恨阿靜入骨,阿靜竟能因他變得不似他自己,屢屢放過他,隨着他的一喜一怒高興悲哀,最後竟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

真想殺了楚寒。

不過那是阿靜的人生,我不該插手,卻也因此開始好奇,真心喜歡一個人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得到那麼一個人,竟像就已經得到了天下……如果可能,其實我也想要有一個自已愛的人,兇狠潑辣的母老虎也罷,滿臉雀斑的小麻子也好啊,我可以不是三皇子,我可以相貌平庸,我可以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但是請讓我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可以與我愛的人相守到老--為了這個,我會拿這個皇帝的寶座去換。

也或許,我是在為自己根本得不到的東西在痛苦了。

母妃曾說過,得了這個病沒有人能夠活上三年,今年我卻已經二十八歲,活過八年多了,雖然近兩年來,每夜每夜我都在頭疼,地獄一樣的光景,但是我還是不能死,以前,是沒有看到阿靜當上皇帝,不甘心去死,現在,則是要等他回來,我要把這個皇位還給他。

我堅信他不會死,不過如果萬一,要是這世上已經沒有阿靜這個人,那麼,乾脆就讓這個天下大亂吧!

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別想要得到,除了我自己的骨肉兄弟,如果能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真的希望我就是阿靜,能夠健健康康地活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偏偏,卻很少有健康的人能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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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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