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御鼓三響是金鑾殿早朝聽政的開始。

昨晚內閣於子夜時分接到西部的西雅番國和北部的驄冥國同時出兵叛亂的消息,今天一大早滿朝文武已經瀰漫在不安的情緒中。慶元年一代帝御駕親征,平定了東方深維的叛亂后,國家一直處於朝政的動蕩不安中。忙於內亂的朝廷已經多年沒有大國這樣的大仗了,更何況此次兩個屬國一西一北同時調動大軍,兩面夾擊。

「皇上早朝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繁文縟節之後,軒轅儀在黃案后的龍椅上落座。他聳起的濃眉下,一雙敏銳的眼睛掃視着眾臣,而後像以往那樣傳各部院主事奏事。鎮定的神情很快感染了慌亂的大臣們,各人開始整理自己的思路,暗暗為一會的上奏打着腹稿。

當兵部尚書開始奏陳大家早已知道的消息時,軒轅儀把目光投向身着麒麟補服站在群臣之首的軒轅胤。西部駐軍的將官,小到游擊,大到副將,都是軒轅胤一手帶出的人。整個西部的邊疆守軍可以說就是他的軍隊。此次軒轅胤奉旨回京,讓他着實鬆了口氣,可是現在呢?如果把他送回去,一旦他勾結西雅番國帶兵攻向京城,事情將無法收拾。可是他會這麼做嗎?如果他決心要謀反,又何必等到六年後自己完全掌握了朝中大權的今天;可是,東方靜現在就在他的府中,誰又能保證他不會被那串耀眼的琉璃珠迷失了本心呢?想到這裏,軒轅儀更加懊惱起那天一時的心軟竟放走了東方靜,「如果現在他還在自己的身邊」的想法一旦冒出來,就開始不由自主的牽着他的思路走向各種奇怪的幻想。

意識到自己的失常,軒轅儀迅速把思路轉回剛剛的思考。如果另派一員大將去西部帶兵,那些軒轅胤的手下能乖乖聽從指揮嗎?他們會不會認為自己要下手除掉軒轅胤,而拒絕出兵,甚至因此會兵西雅番國呢?怎樣的人事安排才能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更重要的是,前一段時間十六名大將軍被暗殺,他已經沒有太多的人事選擇了。

目光移轉,一副「是不關己」表情的軒轅擎落入了軒轅儀的視線中,東方靜,楚思清,軒轅胤,還有因為東方靜的勸說仍關在牢中的那些女子,相關的種種人滑過心中,剎那間,一個絕佳的安排閃過腦海—派軒轅擎到西部去指揮軒轅胤的部下,派軒轅胤去北方平亂。

北部守軍的副將夏從文是個不錯的幕僚,對自己也是忠心耿耿,但缺少直接指揮軍隊作戰的魄力。而軒轅胤是不可多得的大將,此刻國家危機,棄置不用尤為可惜。就把北部軍隊的指揮權暫時交給軒轅胤,再下一道密昭給夏從文,一旦他有所異動,立刻捉拿,由夏從文繼續指揮作戰。

另一方面,交給軒轅胤一定的軍隊,既可以使西方軒轅胤的屬下消除疑慮,又可以藉此押軒轅胤為質。而以軒轅擎與軒轅胤的感情,軒轅胤應該不會讓屬下刻意為難這個弟弟。何況——軒轅儀抬眼看看軒轅擎一臉的輕鬆自在的神色,想到自己日夜為國事操勞,更覺得這個決定給自己狠狠出了口氣……

待到兵部尚書陳奏完兩地軍事戰況,軒轅儀一面鎮靜的宣佈大將人選,一面仔細觀察著兩個兄弟的表情。軒轅胤還是好像帶了張面具般的面無表情,軒轅擎則是明顯的擺出一副「害死我了,麻煩死了,我不想管」的表情。而軒轅儀已經開始在心中盤算起要無論兩人奉旨與否,都要充分利用局面。突然,想到仍滯留京中的東方靜不知會何去何從,心頭象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正午十分,軒轅胤從宮中回到了自己的府第。才進了大門,只見正院裏已經亂成了一團,滿頭大汗的老管家一看到他的身影便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邊跑遍叫着:「不好了,王爺,不好了。」

軒轅胤輕輕嘆了口氣,卻沒有發脾氣。倒不是他定力太好,脾氣太好,只是自從楚思清和東方靜這一對師徒住進了府里來,幾乎每天都要麻煩老管家向他聲嘶力竭的大喊幾聲「不好了!」。昨天,東方靜練字時摔壞了先皇御賜的玉鎮紙;前天,楚思清練功時砸斷了「敕造豫王府」的牌匾;大前天,還有大大前天……到現在,府里的每個人早就對這對師徒惹出的層出不迭的麻煩習以為常了,只有白髮蒼蒼的老管家還在不厭其煩的每天扯開嗓子大叫着「不—好—了—」。

不過今天的軒轅胤心情實在不佳,扯扯嘴角,只浮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看到老管家一副氣勢洶洶告狀的氣勢,只得勉強問道:「陳伯,又出什麼事了?」

「他……他……」老管家直著脖子,瞪着眼睛,「他」了好一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索性拉起軒轅胤,往後院走去。

來到後院,只見書房已被燒成一堆瓦礫,一片狼籍中,只有半根焦黑的柱子還在搖搖欲墜的挺立着。滅火的工具扔的滿地皆是,一群累壞的家丁隨意癱坐在院子四周。

軒轅胤環視四周,只見楚思清搬了張太師椅,正悠閑的坐在樹蔭下。軒轅擎早已先他一步回了府,正手端著杯熱茶,一臉殷勤的站在楚思清身後。接觸到軒轅胤的目光,楚思清立刻搖搖頭,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指指廢墟邊的東方靜:「別看我,今天可不是我乾的。」

是要撒謊到底,堅決否認,還是快點低頭認錯,對天賭咒再也不惹禍了?一時拿不定主意的東方靜的臉上正呈現出在兩種念頭間不斷掙扎的神情,明顯的讓人忍不住發笑。隨着軒轅胤碩大的身軀不斷逼近,他像是變魔術般的從身後拿出一個包裹來,直直的塞到軒轅胤面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燒了你的書房的,這是我的全部財產,我賠給你好了。」

「傷。」

「什麼,你還受傷了?被燒傷的?完蛋了,我,我給你治就是了。不過,你要有越治越糟的心理準備啊。等等,你不是剛回來嗎?又沒幫忙救火,哪來的燒傷啊?」

「不是我,是你。」軒轅胤指指東方靜的胸前,凌亂的衣服不小心露出了一角包紮傷口的繃帶,扎眼的紅色正一點點從厚厚的繃帶下滲透出來。

「啊——」這才發現傷口流血的竟是自己的人發出一聲慘叫。真是遲鈍的神經啊。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身體竟然騰空而起,被軒轅胤抱起向屋中走去。

把東方靜小心的放在床上,順手把裝着他全部的財產的包裹扔在他身邊,軒轅胤皺着眉解開他的上衣,開始重新給他上藥包紮傷口。

百無聊賴的東方靜突然發現軒轅胤腰間帶着一塊晶瑩的紫玉石,奇怪的說道:「咦,這塊石頭……」說着便伸手將它解了下來。

「別碰它!」近距離的吼聲從頭頂傳來。

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東方靜手一抖,竟將紫玉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你!」暴怒的氣息從軒轅胤身上散發出來,冰冷的直透人心。

完蛋了,這次真的把他惹怒了。情知不妙的闖禍者縮起身子,努力裝出一臉的無辜。狠狠的掐了自己的大腿幾下,又擠出幾滴眼淚來,這才可憐兮兮的拉長聲音說道:「對—不—起—」

怒火在頭頂燃燒了好一會,軒轅胤終於冷靜了下來,無奈的嘆了口氣,心痛的收着地上的碎片。這紫玉,是十多年前江南進貢的,冬暖夏涼,可通絡活血。頂部的白金飾葉可以旋下,其中藏有一顆可醫治百毒的救命丹。那時,父皇將紫玉賜給了五個兒子,其他兄弟都是每人一塊,只有他,父皇將其中成對的那兩塊賜給了他。若干年後,他又將其中的一塊贈給了羽,直到他帶着它和傷心的記憶永遠的離開了京城。

碎了,碎了,是玉?是緣?是情?

看到軒轅胤沉痛的樣子,東方靜更覺於心不忍,想了想,安慰道:「你別傷心了,我這裏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紫玉,賠給你好了。」說着,從貼身的小衣里掏出一個小荷包,拉過軒轅胤的手掌,將其中的東西放在他手中。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接過紫玉的手顫抖不停,這分明是當年他贈給羽的那塊紫玉,為什麼多年後竟會出現在另一個毫不相關的人的身上!軒轅胤猛地抓起東方靜的左腕,厲聲問道:「這是從哪來的?你怎麼會有這個!」

「放手,放手!好痛啊!你有抓人手腕的癖好呀!要抓,拜託你抓右手,我左手有傷啊!那是我大哥送我的啦!」

東方杉!軒轅胤突然全身無力的跌坐到椅子上。你真正喜歡的人難道並不是我,否則又怎會如此輕易的將它轉贈他人?你心中所愛的人,究竟是誰?或者你的心中,真的始終只有軒轅儀一人而已嗎?七年了,時間真的過的好快……

窗外,老管家的吆喝,楚思清的嬌笑,嘈雜的腳步聲,奇妙的混雜在一起,又漸漸在思緒中飄遠,只有陳年往事一點點湧上了心頭……

七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百花凋零的季節,也是這樣一個嘈雜的午後,他漫步在御花園中,視線所及,卻沒有自然的顏色。身邊,不時傳來宮女太監請安的聲音,卻沒有一句能飄進他繁雜的思緒。走着走着,一抹綠意出現在視線中,這才發現自己已來到了花園的盡頭。一個小小的池塘,一片青翠的草地,幾朵零星的野花,那其中的身影,是這世界最美的顏色。那就是他和羽的初會。

月羽,輕柔美麗的像夢一樣的名字,一如,名字的主人。

當他一臉惶恐的向他行禮時,他竟只能獃獃的點頭。早知道,有個西雅番國的王子被當作人質留在京城,早知道,那個無權無勢可憐的王子受盡權貴的排擠,卻不知道,在幾大勢力明爭暗鬥的宮廷中,在醜陋的慾望與陰謀瀰漫的漩渦中,還苦苦掙扎著這樣一朵潔白的水蓮。他的眼神,含着一絲淡淡的憂鬱和無奈,卻還洋溢着純白的真摯。

他想走上前去止住他的顫抖,腳步卻像是定在了原地般難以挪動,他想要說些什麼安慰他的慌張,大腦卻在最需要運轉的時候一片空白。像是著了魔一樣,他竟取下腰間那對珍貴的紫玉,把其中的一個塞到了一個初次見面的男孩的手中。

「王爺,我,我不能收……」他慌亂的想把紫玉放回他的掌中,卻在一陣腳步響起時收回了如玉的柔夷。那塊紫玉,也就留在了他的手中。

象是幽靈般出現的竟是久未回宮的東方杉,他向自己請安的聲音終於拉回了早已飄到九霄雲外的思緒。張開口「啊」了幾聲,才終於失態的道了一聲:「六弟,你回來了。」

「皇上召我回來吩咐些事情,明天我還要回去。」

對了,為什麼那時竟沒發現,東方杉站的位置就在兩人之間,早已不著痕迹的將羽藏在了他的身後。

「咦,這怎麼還有塊紫玉?」東方靜的一聲驚呼拉回了他的思緒,解開的包裹中,露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頂端,竟然又是一塊紫玉!舉起它,對着陽光端詳片刻,東方靜說道:「和你那塊好像啊,不過,比你那塊還要大些。等等,背面還刻了個字……」突然,他沉默了下來,那裏,清晰的刻着一個「儀」字。

矛盾的心情掙扎在東方靜的眼中,眼睛的主人卻還是笑着把紫玉塞到了軒轅胤的手中,豪爽的拍拍他的肩,說:「這個也給你,別難過了,摔了一塊玉,換回兩塊玉,多值啊。不用太感激我了,晚飯我想吃鮮菇翡翠雞湯。」

兩塊紫玉交疊在軒轅胤的掌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趁東方靜整理衣服時,他又悄悄的將兩塊玉塞回了他的包裹中。每一塊完整的玉石,對靜,都是一段感情和回憶吧,而自己的往事,早已如自己的紫玉一般碎裂。

夜晚,軒轅胤在床上輾轉反側,卻始終睡不着。腦海中不斷想着,是要奉旨領軍出征,還是就此回去西部?一想到西雅番國,月羽的名字就不斷翻騰在心中,一股怒火暗暗燃燒了起來。他不去,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理由要替軒轅儀賣命!最後索性翻身起床,暗暗自嘲一句:值得慶祝,這輩子首次失眠。透過床紙,可以感受到今晚明亮的月色,耳邊突然傳來隱隱的歡笑聲。他奇怪的披起衣服,走出門去。

皎潔的月色,閃爍的星空,默默沉思的賞月人,可以構成一副最美的秋夜晚圖。可是今晚的美麗圖畫卻被幾個沒有情調的賞月人破壞的一乾二淨。

軒轅胤哀嘆的看着今晚的月下人,剛剛緊繃的神經和滿腔的怒火在一瞬間消失了。

院中央的石桌上,亂七八糟的堆滿了食物和美酒,石桌旁,楚思清正在舉杯向自己慶祝:「本掌門,掌門有方,光大門楣,使得本師門,繼一個王爺之後再次出現了一個大將軍。」

真正「光大門楣」的功臣軒轅擎卻老老實實的捧起酒壺,一杯杯的為半醉的掌門師姐敬酒。

「九四九四……恭喜……四父……」滿嘴都是食物的東方靜一邊忙碌的繼續把各式糕點糖果往嘴中塞,一邊在百忙中抽出時間含糊不清的說着。軒轅胤不由奇怪,第一次見到他時,居然會把他和自己溫柔高貴的羽搞混。就算是有着驚人的相似的容貌,此刻他卻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們相差更多的人了。尤其是在看到了他的吃像之後。

「你們在幹什麼呢?」再也看不下去的軒轅胤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當然是我們家小擎子的慶功宴了。」楚思清得意的拍拍軒轅擎,力道之大讓後者險些跌在地上。楚思清忙拉了他一把:「小心……」

軒轅擎的眼中出現了感動。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險些再次跌倒。

「小心我的酒。」

「楚姑娘……」

「不用客氣,叫我楚姐姐就好了。」

軒轅胤無言的苦笑。我不是客氣啊,特別是對比自己還要小兩歲的人。「五弟還沒掛帥封印,連戰鬥還沒開打,這時開慶功宴不是太早了嗎?」

「沒關係,你不用太惋惜失去這個表達兄弟之愛的機會。」楚思清豪邁的拍拍軒轅胤。這下後者終於知道剛剛五弟只是在這玉掌下險些跌倒,實在是功力深厚之故了。

「九四九四……米錯米錯……」九塊精緻的糕點在東方靜吐出八個字的同時被送進了肚中。

看到這三個人,軒轅胤只能無力的佔據了石桌旁的最後一個座位:「也罷,待五弟得勝歸來,為兄再為你辦一個盛大的慶功宴。」

軒轅擎嘻嘻一笑,說道:「多謝二哥的好意了,不過小弟恐怕無福享用了,我不會再回來了。」

「什麼?」咋聞此言,軒轅胤不由一驚,而軒轅擎的語氣卻平靜的像是在談論今晚的晚餐。「這幾年我在京中吃喝玩樂的日子也過的夠多了,眼見着朝中一批批的權貴勾心鬥角,有的得志,有的失意,對於這種宮廷生活我既不喜歡,也不願意再繼續混跡其中了。等到這場仗一打完,我就隨師姐浪跡江湖,再也不打算回來了。這次我之所以答應領兵出征,既不是為了給三哥賣命,也不是想和你的月羽王子為難。只是不忍心眼看黎明百姓陷於兵荒馬亂的時代。二哥,你自小就是天皇貴胄,沒過過百姓的生活,你不知道一個太平年景對百姓意味着什麼。二哥你當年和三哥鬧翻的原因我多少也知道一點,可不管你們有什麼個人的恩怨,你難道忍心置天下蒼生於不顧?本來呢,我也沒什麼資格教訓二哥,可說實話,這一點上,二哥你不及皇上啊。無論是為自己計還是為天下百姓計,我勸二哥你還是早早領命出征吧。」

迎著軒轅胤複雜的目光,軒轅擎繼續說道:「該說的,我都說了,聽與不聽,全在二哥一念之差了。這段時間,我師姐的事多承二哥照應了。實不相瞞,今天皇上已經把我那些師侄們放了出來,我已經送她們回山了,可是師姐卻要和我同赴戰場。我的親親師姐實在是太過愛我了,捨不得離開我啊……」

話沒說完,一隻纖纖玉手毫不留情的打在這位「光大門楣」的大將軍頭上。

齜牙咧嘴的捧著腦袋,軒轅擎還是不忘嚷了最後一句:「二哥,你不要讓你那些屬下為難我啊。」

酒過三巡,軒轅擎將手中的玉杯向地上一擲,豪邁的說道:「聖命在身,小弟就此告辭。希望他日相見,我與二哥仍可把酒言歡,而非兵戎相見。」

還不待軒轅胤開口細問,他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憊賴像,沖着楚思清嘻嘻一笑:「我們走吧,師姐。」

言未畢,兩個人已施展輕功,如兩隻展翅的大鵬滑破長空而去,只有月色依然皎潔如昔。

望着月空發了回呆,回過頭,只見東方靜也在兀自望着兩個身影消失的方向出神。軒轅胤不由問道:「我還以為你會和你師傅一起走。」

「我是想去啊,可是師叔不讓我跟去。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跟你去北方打仗。」

「誰說我要去了?」軒轅胤皺起眉頭,為什麼每個人都理所應當的認為他該領旨。

聞言,東方靜居然停下了吃喝,瞪大了眼睛回望着對方:「你不去?!開玩笑的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和那個變態皇帝有什麼過節,可是連我都懂打這場仗是為了保護百姓,你不會連這個都想不通吧?鬧什麼小孩子脾氣啊!」

被嘴上粘滿點心殘渣的小孩批評「鬧小孩子脾氣」,軒轅胤只覺得哭笑不得:「難道你就不恨他?他可是差點殺了你啊。」

「過去的事就算了,總提它幹嗎?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整整衣服,卻忘了抹凈唇邊,「你到底什麼時候走啊,別拖泥帶水的啦。」

「我……」迎著這雙充滿期待的眼睛,一句「不去」卻變成了「我再想想」。轉身剛要離去,卻突然又轉回東方靜的身邊,粗大的手指抹去了他唇角的食物,漸漸的,手指劃過紅艷的雙唇。

「從前,我喜歡一個人。」不知為何,今晚他突然很想向誰訴說這段感情,「他叫月羽,是西雅番國的王子。」

「男的?姓軒轅的人怎麼都這麼變態?你……」脫口而出的話語在軒轅胤恐怖的視線中咽回了半截。

「我很愛他,可是當時軒轅儀也很喜歡他。」聽到軒轅儀的名字,東方靜的身體明顯的一僵。

「我退讓了,本來只要月羽能夠幸福,我可以什麼都不在乎的。可是他們在一起不久后,軒轅儀為了拉攏六大議政王之首的瑞親王,竟然……竟然把月羽讓給了他!」

軒轅胤的面色猙獰起來,顫抖的語調在也壓抑不住多年的悲憤。永遠忘不了,迷昏后的月羽在被強暴后那絕望的表情,那個無情的禽獸,居然在權力的爭鬥中連情人也當作賭注的籌碼。顫抖的月羽,美麗的月羽,嬌弱的月羽,是他細心的呵護著這朵慘遭蹂躪的花朵,讓他在自己的懷中盡情痛哭,直到他有一天突然消失離去。

「所以西雅番國才聯合驄冥國征戰中原?」看了看軒轅胤可怕的臉色,東方靜還是小心翼翼的說道,「可是我覺得,就算是軒轅儀對不起他,也不可以把這麼多無辜的百姓扯進這場戰爭中來啊,這有點太……自私了吧?」

奇怪的,軒轅胤並沒有發怒,猙獰的面色反而逐漸平和了下來,一隻右手輕輕撫摸著東方靜的臉頰:「你和他長得很像很像,第一次見面時,我幾乎把你們搞混了。可是現在再也不會了,你們兩個人真的太不同了。」

撫摸着他的手心逐漸升溫,變得炙熱起來:「你為什麼要我去戰場?為了軒轅儀嗎?你喜歡他?」

「怎麼可能?我又不姓軒轅,才沒有你們軒轅氏的變態!」感受到軒轅胤的不尋常,東方靜本能的偏過頭,卻在下一刻被對方的一隻大手捏住下巴強行轉了過來。軒轅胤的臉越湊越近,噴在他臉上氣息急促又危險。

「我可以答應你領兵出征驄冥國,還可以讓我的屬下聽從五弟的號令,打退西雅番國的入侵,可是,你要做我的人!」

「你今天很奇怪啊……」本以為以東方靜的脾氣,下面一定是鐵拳攻擊。結果他反倒一臉認真的樣子陷入沉思。

「漢人傳說,男身的神之子會招來戰爭和災禍,說不定我會為了你而背叛軒轅儀,挑起一場預言中的戰爭。就算這樣也無所謂嗎?」不知何時軒轅胤的唇越靠越進,超大的面部特寫出現在東方靜的面前。

突然,東方靜猛地一拍手,大吼一聲:「我明白了,你是愛上我師傅了!」

腳底一滑,軒轅胤險些跌倒,睜大了眼睛望着得出如此離奇結論的「偉人」。

東方靜得意洋洋的晃着腦袋,繼續說道:「原來如此,以我東方靜博覽群書的閱歷和超凡脫俗的智慧,你以為在我面前能隱瞞得了這份感情嗎?不用害羞了,快點承認吧。你對我師傅那是一見鍾情,所以才冒險收留了我們師徒二人;然後呢,是日久生情,相處的時間越長,你對她的迷戀就越深,終於不可自拔。可是我師傅卻突然陪我師叔去上戰場了,留下你孤單單的一人,所以你脆弱的心靈受到了深深的傷害,甚至為此鬧起彆扭不肯去上戰場。在這個感傷的月圓之夜,回憶著初戀的失意,你越發覺得被世人拋棄了,此刻受傷的你只想找一個善解人意,聰明剃透,心地善良,武功高強,醫術超群,大徹大悟,博學善思的人來安慰你。哎,好可憐哪,你居然愛上性格那麼恐怖的師傅,我看你還是別抱太大希望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不過你放心,我東方靜一言九鼎,既然我說了會陪你去北方戰場,你就不用害怕了。好了,現在早過了小孩子上床的時間,你也早點去睡吧。」

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東方靜便高興的踱著四方步,哼著走調的曲子向寢室走去。身後,是張大了嘴巴,不知該從何解釋這種可怕的誤會的軒轅胤。這些天他究竟讀了些什麼書啊,居然越來越「聰明」了……

書房的廢墟無奈的發出低聲的啜泣,月亮婆婆伸個懶腰,拉過一片雲彩作被,也鑽入了夢鄉中。呆立了一會兒的軒轅胤卻突然爆發出爽朗的笑聲。

東方靜剛剛推開房門,就一頭撞在了某個肉柱上。一句「誰啊」還沒喊出來,屋內的燈便亮了起來。定睛看時,站在屋中央的竟然是多日未見的軒轅儀。

他來做什麼?懷疑的眼神轉了幾轉,東方靜恍然大悟,縱身撲向——放在床頭的包裹。

「我明白了,你是後悔給了我這麼多盤纏,來要錢的!」

軒轅儀笑着伸出一隻手,抓住東方靜的后衣領,把他提了起來:「這麼久不見,你不撲到朕的懷裏放聲痛哭,反倒去抱什麼包裹,別告訴我你和它發生戀情了噢。」說着,他轉身坐到床上,把被東方靜緊緊抱在懷中的包袱毫不留情的扔到一邊,然後提在手中的包裹的主人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一隻手霸道的攬在他纖細的腰間,另一隻手卻不安分的摸向他的胸口,問道:「讓朕看看,你的傷有沒有痊癒?」

「好了,完全好了,完完全全好了。」東方靜慌亂的打掉對方的色爪,再被他視察下去,哼哼,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呢。「快點放開我,哎呦!」放在腰間的手臂非但沒有放開,反而用可以把他折成兩半的力量一緊。耳邊,傳來軒轅儀裝摸作樣的嘆息聲:「哎,朕是想放開你,偏偏手不聽使喚。要不,你再說一聲試試看。」

顯然缺乏開拓進取精神的東方靜理所當然的乖乖閉上了嘴巴,沉默的待在了他的懷裏。

軒轅儀把他抱在懷裏,豐滿的雙唇蹭到他的頸間,問道:「這麼久沒看到你,朕這段時間好想你啊。小靜靜有沒有想念朕,夢到朕啊?」

軒轅儀一開口,呼在東方靜頸間的熱氣弄得他痒痒的,他偏轉過頭,想了一想,堅定的說道:「不會啊,我這段時間都沒有作噩夢。」

軒轅儀卻好脾氣的沒有發火,長長嘆了口氣:「朕真的是你的噩夢嗎?和朕在一起的時光中就沒有一點讓你懷念的心動的嗎?」

東方靜奇怪的迴轉過頭,一張英俊卻又混雜了些憂鬱的的臉孔出現在超近距離的地方。軒轅儀長的真是很好看,濃度適中的劍眉,高挺的鼻子,一雙微微吊起的鳳目,往日裏總是被他不停捉弄,從沒有這樣好好觀察過他。就算是有心觀賞,平日標準的狐狸似笑容附加在這張臉上,完美的容貌也被破壞殆盡了。一心嚮往擁有的男性氣息十足的英俊臉孔此時就出現在足以令人臉紅心跳的地方,東方靜幾乎懵懂的點點頭。

猛然想起從前的事情,東方靜趕忙重重的搖搖頭。幾乎被他這種表情騙到了,哼哼,想我東方靜如此大智大慧之人,能被如此低劣的美男計套住,乖乖跳進圈套里嗎?

軒轅儀失望的嘆了口氣,說道:「為什麼?朕年輕英俊,又是這個國家裏最有錢有勢的人,你為什麼不喜歡朕?跟朕回去吧,朕都已經親自來接你了,還不行嗎?你爹爹已經不在了,你師傅也不再和朕作對了,你和那些造反的漢人已經沒有關係了。你哥哥朕可以幫你找,你爹爹的仇只要你想,朕也可以幫你報。不要一個人在外邊漂泊了,以後朕會很寵你很寵你的,朕的皇宮裏又有天下美食,留下來有什麼不好?」

今天的變態皇帝真的有些怪怪的,溫柔的讓人頭皮發麻。儘管如此,東方靜還是堅決的搖搖頭:「不行,我已經答應軒轅胤和他去戰場了。」

如果心軟,如果回去,自己就永遠是他養在御花園的一隻小鹿,游在鯉魚池裏的一條金魚,唱在金絲籠里的一隻畫眉。閑暇了,他或許會記得帶着些吃的來看看他的寵物。可是那樣的生活,怎能成為永遠?

「你!」溫柔的氣息一下子變成凌厲的殺氣,軒轅儀冷笑一聲,道,「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你不喜歡男人嗎,這麼快就改變主意要改投他的懷抱了?」想起剛剛在暗處偷看到的那一場景,臉色越來越難看。

東方靜還來不及害怕,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虎姑婆下一刻又變回了溫柔高貴的天鵝公子:「你不要喜歡他,小靜靜,他喜歡的人是月羽,朕喜歡的人才是你。自從你離開了皇宮,那裏就像變成了沒有溫度的冰窟。」

「你……喜歡我?」艱難的發出這幾個字后,東方靜摸摸軒轅儀的額頭,又拽拽自己的臉頰,莫名其妙的問道:「是你發燒了還是我在做夢?好像都不是啊……懂了,你又想騙我耍我了。是不是你最近皇帝作煩了,都沒有可玩弄的對象了?」

「你……哎,真是一點都不解風情,朕平生可是頭一次這麼認真的這麼誠懇這麼深情的告白啊。」羅列了這麼多形容詞的告白無論用哪只耳朵聽都缺乏誠意。「不過算了吧,朕就是喜歡你這種地方,聰明和自以為聰明的人朕身邊已經太多了。」

「那倒是,我和那兩種人就是不同,我是自以為聰明而且確實聰明的人。」東方靜認真的點點頭。

「真是的,朕還從沒見過像你這麼聰明的人呢。」諷刺的口氣明顯沒有讚美的成分。

東方靜也不是傻瓜,剛想糾正他這個愚蠢的天大的錯誤,一回頭,卻覺得今天的軒轅儀奇怪的帶着些掩不住的疲倦。本想裝作沒看見,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忍心,於是問道:「你今天怎麼了?好像怪怪的。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算了,問問也好,正好讓他明白自己的觀察力有多厲害。這就是,哼哼,天才的敏感。

軒轅儀突然手臂一緊,受難的東方靜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喃喃的說道:「怎麼辦,朕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喜歡的想把你一口一口的吞下肚去,永遠不讓別人碰你。可是朕是皇帝,不可以這樣放任這種愚蠢幼稚的情感。朕應該殺了你,偏偏每次一見到你就又下不了手。你要朕到底拿你怎麼辦呢?」

東方靜聞言出了一身冷汗,就知道這變態突然溫柔起來一定沒好事,說來說去,他竟然是來殺自己的。

東方靜畢竟在宮裏生活了段時間,氣憤了一陣后,不由奇怪起原因來。他明明已經答應放自己走了,連盤纏都給了,沒理由突然反悔啊?難道宮裏又發生了什麼大的變故嗎?又或者是,他像軒轅胤一樣遭受了什麼感情的挫折嗎?難道是……

東方靜一拍大腿,興奮的道:「我明白了,你也……」

話還沒說完,軒轅儀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一副要咬人的表情:「你要是敢說朕也對你師傅一見鍾情,為她的離去感傷不已,朕就殺了你。」

東方靜吐吐舌頭:「不是就算了,生什麼氣啊,小肚雞腸。」

軒轅儀沖他瞪瞪眼,東方靜也毫不示弱的沖他豎起眉。無奈的嘆了口氣,軒轅儀說道:「你不肯回去也好。最近京里發生很多事,不久恐怕會有大變故,朕現在沒辦法保護你,你留在宮裏會更不安全。楚思清那些女徒弟不是回山了嗎?你連夜出發趕上她們,先和她們結伴回去吧。等朕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再去接你。」

「可是,軒轅胤……」

「他?他不會領旨去北方了。」

「咦?」難道自己那麼有說服力且大義凜然的遊說無效?東方靜奇怪的問道:「為什麼?」

軒轅儀冷笑一聲,雙眼放出冰冷的危險:「因為月羽回來了。」

月羽?西雅番國的王子?現在正值兩國交戰之際,他來這裏做什麼?軒轅儀又為什麼不趁機抓住他為人質終止這場戰爭?東方靜疑惑的看着他,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他啊?」

「你在想什麼?朕有那麼蠢嗎?」軒轅一伸出食指在東方靜頭上重重一敲。

東方靜撅起嘴來,喜歡別人就是愚蠢?哼,不知道誰才是笨蛋。

軒轅儀繼續說道:「月羽才不是軒轅胤所說的那種柔弱的需要保護的人。你不要忘了,他可是和朕一樣,從小就接受皇家教育的人。他很精明,精明到足以把被他的外表迷惑的軒轅胤和東方杉玩弄在手掌心中。」

「什麼?你是說我哥哥?他怎麼會認識月羽?」

軒轅儀自知失言,冷哼了一聲,便不肯再說。

「總之,京城你不能再逗留了。不想讓朕殺了你,就儘快離開,聽懂了沒有?」

普通的人話而已,自己為什麼聽不懂?東方靜挑挑眉,道:「知道啦。我走還不行嗎?幹嘛兇巴巴的。」

下一刻軒轅儀卻突然又亮出了無賴臉孔,一個翻身將東方靜壓在了床上,湊進了道:「幹嘛急着走呢?你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好歹再和朕親熱一回啊。」

奇怪,明明是他急着趕自己離京,什麼時候變成了自己急着要走?

東方靜一手死死抵在軒轅儀胸前,想要推開他。另一隻手則抵在他的臉頰,試圖躲開壓過來的雙唇。冷不防的,軒轅儀一轉頭,含住他的手指一咬。

「媽呀!」嚇了一跳的東方靜放聲大叫,「你幹什麼,放手啊。不對,放嘴啊。」

兩個人正在推推拉拉的時候,門當的一聲被推開了。二人不約而同的回過頭一看,只見軒轅胤正臉色鐵青的站在門口望着他們。

沉默了好一會,軒轅胤還是恭恭敬敬的向軒轅儀行了個大禮,道:「臣不知陛下深夜駕臨,失禮了。」

「那你就繼續假裝不知道,出去就好了。」軒轅儀低下頭,繼續他的狼吻事業。

「陛下――」突然提高的聲音中隱隱含着雄厚的內力。軒轅儀功力深厚,還不覺怎樣。東方靜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吼震的頭昏腦脹。

「真是的,你師傅明明功夫那麼好,你的武功為什麼這麼差事。」軒轅儀一邊抱怨著,一邊扶起被他壓在身下的東方靜,一隻手掌抵在他的後背,緩緩的將內力輸送過去。東方靜撇撇嘴,本想再次指出自己輕功過人的事實,張張口,又覺得正在接受別人內力的自己此時實在缺乏說服力,只得訕訕的閉了嘴,專心將對方輸入的內力導向周身。只一會,剛剛的頭昏和不適便消失了。

看到東方靜臉色漸漸恢復了紅潤,軒轅胤仍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任軒轅儀不停放射出殺人的目光,他還是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三個人一時僵在了原地,只有激烈的火花在軒轅兄弟的對視中不停爆發。過了一會,像是突然領悟到自己的幼稚,軒轅儀站起身來,整整衣服,說道:「算了,朕也該回去了。」軒轅胤立刻介面道:「臣恭送聖駕。」剛邁出幾步的軒轅儀卻在聽到這句話后停下了腳步,轉身回到東方靜身邊,迎著軒轅胤的目光在他唇上深深的偷了個吻后,摸摸他的頭,惡意的弄亂了他的一頭原本就不整齊的長發,這才在軒轅胤的瞪視下高高興興的離去了。

望着軒轅儀的身影漸漸溶入無邊的夜色,剎那間,不祥的預感在東方靜心裏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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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君王(喜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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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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