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也許是為昨天的惡劣表現表示道歉吧,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樓君行一覺醒來發現陽光已撒滿這陌生的卧室。她穿上睡袍走到窗前,看見天空象海一般的蔚藍,萬里長空沒有一絲雲,一隻小鳥在自由翱翔,草地上的露珠在陽光照耀下象是一顆顆鑽石,爍爍發光。

整棟房子裏沒有一丁點兒聲響,她打開卧室的門,向浴室走去。她洗好臉,梳了梳頭髮,這才發現她沒有牙刷。

只好把唐文彬的牙膏擠在牙齒上,用手指權且充做代用品。

當她走過唐文彬的卧室時,她看見門已經開了,但人已經不在裏面了,他既不在起居室也不在廚房。在廚房的桌上有剛煮好的咖啡,樓君行自己動手給自己倒了一杯。她已經欠了唐文彬很多東西——留宿和食物,所以她覺得這些細微的東西產生不了什麼質的差異。

覺得他可能出去了,可當她端著咖啡走到門廊的時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在靠近大門的地方看見了他。她的車的前蓋被打開了,從她這個方向只能看見他的腿。

樓君行通過大門看見路已經基本上可以走了,她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雖然路旁和路面上仍有些積水,但從上面穿過去是一點兒問題也沒有的。

她低頭看了看泥濘的泥地,又看了著光着的腳和身上過大的睡袍,她想還是不走過去為妙。她返回房間穿好衣服並開始動手準備早餐,她覺得她實在該為唐文彬準備一頓熱呼呼的早飯,要知道他可是一大早就起來為她修車呀。

早飯一做好,樓君行就叫唐文彬進來吃飯。他渾身上下都是泥。他們彼此凝視着,目光就象通了電一般,久久不願分開,樓君行獃獃地望着他。唐文彬渾身臟泥,顯得有點可笑,他實在不適合做粗活,他看起來是那種天生穿西裝打領帶坐在辦公室吹冷氣的男人,他應該是那種斯文但又刻板的男人,此時卻為了一輛車變成這樣——尤其是為了她,這讓樓君行有點感動。

「你是不是能讓吃的保持熱度,等我先去飛決沖個澡?」

他終於開口說道:「我這個樣子坐在這麼漂亮的餐桌前恐怕有點兒不合適吧。」

樓君行只是點了點頭,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着唐文彬走進卧室,她把做好的早飯重又放回烤箱,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她還沒問到她的車呢!

十分鐘后,他回房。剛洗完澡,他看起來極富魅力,頭髮濕潤地散發出一股好聞的氣味。他穿着一條合適的牛仔褲,淡黃色的襯衫,袖子挽得高高的,看起來神采飛揚,卻更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充滿朝氣,她喜歡看他這副摸樣,驀地,她想起了那天晚上他把她趕下車時那瞬間的臉上的悲哀,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她把它歸結為她的愧疚感——也提醒自己——她利用了他,那他所做的一切就情有可原了。

而且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花花公子,那麼她所做的對他而言就不是一段插曲了。。

「看起來不錯,」他興高采烈地說,「聞起來更棒。」

樓君行成心地刺了他一下:「先嘗嘗再吹捧吧」。她坐了下來,不由自主地想詢問一直縈繞在她腦子裏的問題,「我的車?」

唐文彬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他停頓了片刻,說道,「樓君行,我是個不錯的修理工,我有沒事擺弄擺弄汽車的嗜好,可今天看來卻不管用了。我猜想昨天車要翻的時候你可能把剎車踩壞了。在我沒搞清楚之前我不想下什麼結論,但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樓君行極力不想讓他看出她心中的失望,她盡量用一種平穩的聲調說:「你一點兒也不需要道歉,這不是你的錯兒,而且你是盡量想幫我的忙……你覺得我現在該怎麼辦?」

「我們得叫輛車來把它拖走」,唐文彬說,「我知道在前面有家很好的修車公司。」

樓君行深吸了一口氣:「你覺得……大概要花多少錢?」

他告訴她一個大概的數字,她頓時失去了食慾。她面色蒼白毫無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盤子,考慮她怎麼才能負擔得起這筆費用。她的錢全部掌握在樓曼青手上,目前她身上根本沒這麼多錢,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做事情是多麼衝動了。難道她做了這麼多努力之後還要回到姑媽身邊嗎?沒錢,沒車,她怎麼會如此糊塗。「我剛才說的你一句也沒聽進去!」唐文彬打斷了她的沉思,「怎麼回事?」

「我……」樓君行感到喉嚨發緊,難於啟齒,「我沒那麼多錢。」她最後不得不承認。

唐文彬緊盯着她,「你說什麼?」

樓君行頓時感到心中怒火中燒,「你明明聽清楚了,」她叫道,「我沒有那麼多錢去修車。」

他看着她,皺了皺眉,用種故意壓低的聲音說:「你是說你想讓我替你付這筆費用嗎?」

樓君行勃然變色,她的臉變得一陣紅,一陣白。「不是。」

她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從高處惡狠狠地盯着他。「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從我們見面的第一分鐘起你就輕視我。但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要你替我付錢?!」

唐文彬把他的叉子扔到盤子上,站起身。可樓君行轉過身去,把臉埋在手掌里,又氣又急,剋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她的手被兩隻大手從臉上移開,樓君行低下頭,極力避免正視他,她掙扎着想從他的觸摸中掙脫出來。

「我很抱歉,」唐文彬用一種意想不到的溫柔語調說道,「我不該這麼說。」

樓君行為唐文彬把她看作一個試圖從他身上拿錢的女人而氣憤。

「你連想也不該這麼想!」她抽抽搐搐地說。「你有些神經質,你知道嗎?」又一次她想把手抽出來,但他更緊地握住了她。

她聽見他輕輕地笑了一下:「這叫惡習難改。而且我想如果你一早就有這種企圖的話,那你完全不必如此大費周折。」

「你這是什麼意思?」第一次她抬起頭看了看她。

「沒什麼,」他掩飾地說,「我們還是來吃你做的那麼棒的早餐吧,都快涼了。」

樓君行不情願地說:「我什麼也不想吃。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告訴你吧,我可以先把錢借給你,怎麼樣?」看到她臉色一變,他急忙又加了一句:「包括利息和其他一切手續。」唐文彬為自己一心想要顧及這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女人的感受而感到不可思議。

樓君行搖了搖頭,「我不想要你一分錢!」她肯定地說,「我自己能處理好!」她使勁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但這需要些時間。你能允許我的車在你這兒再停上二、三個星期嗎?我一拿到錢就來取。」

「只要你願意,我沒一點兒意見。」他同意地說,「但是,我真的不介意借你……」看看她又在搖頭,他只好打住話頭,「就按你說的辦。」旋即又加了一句:「你知道我從來沒見過象你這麼獨立的女人!」

「這不好嗎?」

他戲謔地看着她:「審判結束。現在乖乖地坐下來吃早餐。」

他們安安靜靜地重新坐回桌旁,雖然樓君行因為唐文彬的堅持極力想多吃點東西,她還是沒有心思來享受這美味的食物。

「我還想再請你幫個忙,」猶豫了好一會兒她終於開口說道:「吃完早飯,你能不能開車送我去度假區,從那兒我可以坐公共汽車回城裏去。」君行想她這樣「逃」出來,也不是辦法,或許回去跟姑媽好好商量的話,姑媽會同意的,反正事情已經走到這步了,不是嗎?

「沒問題。」

「太感謝你了」,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很抱歉,這麼麻煩你。」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從一開始已經不止麻煩了。」

她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對於她任性的行為一定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傷害。想起他在車上揮向車窗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至今還心有餘悸。

樓君行再次開口:「你有衣服嗎?」

看着她身上的晚禮服,他好笑道:「你是要換件衣服。」

樓君行止不住地大笑起來,她的壞心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一邊搖頭一邊笑着說:「你知道嗎?以我的身高,很少有男人的衣服可以讓我穿不下的,但你就是,我根本就不可能穿你的衣服,即便勉強找到一件能穿的。除了高根鞋以外,我也沒有別的鞋子可穿。」

唐文彬也大笑起來,他笑得那麼開心以至樓君行覺得這男人都該這麼坦誠,心無城府地大笑,充分地享受生活,不為生活所累,他那天晚上悲傷又脆弱的臉又映上心頭。

「說的也是,你雖然高,」沉吟了一會兒他說道:「但你簡直是太『精緻』了,你這樣的身材是餓出來的吧。」他的目光從樓君行的臉一直移到她的身上,使樓君行不由地屏住呼吸。他的目光不再是冷淡的,樓君行頓時感到一陣緊張,開始在意起他對她身材的看法。他不滿意她的身材嗎?

就好像是他能讀懂她腦子裏的想法,當他的目光回到樓君行的臉上時,樓君行看見他的眼睛裏有一種一切均知的表情,唇上有一絲得意的微笑。

樓君行的臉一下子紅了。為了躲開他的目光,她一邊動手收拾碗碟,一邊對唐文彬說:「去干你該乾的事情,我來收抬廚房。」說着就轉過身,背對着唐文彬。

謝天謝地他終於走出廚房,樓君行感到一陣說不出的輕鬆。她認認真真地清洗用過的碗碟,就好像這是她一生的工作似的。她覺得一旦她離開這個鬼地方,永遠再見不到那個該死的傢伙,她一定會非常高興。因為她總在他面前出醜,對自己產生懷疑。

忽然一聲得意的口哨聲把她從沉思中拖了回來,唐文彬手上拿着一條牛仔褲,一件襯衫和一雙灰色皮鞋興高采烈地站在廚房門口,「哈,這些衣服你肯定能穿。」

樓君行為之一怔。那是些女人的衣服,一定是唐文彬的女朋友留在這兒的。

唐文彬一點兒也沒注意到她的反應,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這幾樣看起來你可能能穿,湊合著對付對付好了。」

「這是誰的?」樓君行極力想裝作很隨便的樣子,「你的女朋友?」

唐文彬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點了點頭,「是的,我的女朋友,我最好的女朋友。」

樓君行低下頭,把目光集中到她手中正在擦的盤子上,使勁兒地吸了一口氣,竟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失望。她問過了,也得到答案,可這會兒她不敢抬頭看唐文彬。

「我不能穿她的衣服!」她乾巴巴地說。

「為什麼不能?」他吃驚地問。

「因為,因為……我肯定她不會願意別人穿她的衣服。」

「別傻了,她不會介意的,她絕不是那種女人,她是位寬容的女性。別跟我爭了,趕快換好衣服,趁這好天氣,出去溜達溜達,我想以後你可能沒這個機會了。」

他連一個反駁的機會也不給樓君行,放下衣服,就走出了大門,留下樓君行一個人發獃地站在水池旁。

樓君行消祥在盛開着各色鮮花的草地上,她隱約能看見遠處的群山,微風夾雜着清新的花香撲面而來。除了衣服是借的這點令樓君行不快,她很喜歡周圍的一切,同時也很能理解為什麼唐文彬如此深愛這個地方。雖然它離市區很遠,也很偏僻,但這兒完全是一派安寧、和平的景象,似乎現代的文明和發達已不復存在,儼然是遠離塵世的世外桃源。

樓君行深呼了一口氣,她好像聞到了海的氣息。群山和森林使這本該快進入炎熱的夏季的天氣竟帶有襲襲涼意。

這個周末過得可真夠刺激的!

快樂只是短暫的一瞬,現實畢竟是殘酷的。她深深地憂慮著。她在將來的兩三個星期里將沒有車用,更糟的是她要付一大筆錢才能把車修好。她將拿什麼去買生活必需品,拿什麼去應付將來的生活,她似乎什麼都沒有計劃好就盲目又衝動地開始做一些愚蠢的事。

她皺了皺眉頭,這也就是說她必須在姑媽尚未發現她的行蹤之前就要找份固定的工作。再想找一份和現在相同收入的工作是不可能的,樓君行連想也不敢想。當然在捨棄這一份工作時她就已經想到這點了,目前她想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工作,例如——插畫家。當然在這之前,她必須先找一個房子租下來,如果要姑媽的幫忙,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找誰呢?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她根本就沒有什麼朋友。即使有,也不敢背這姑媽來幫她。到底要找誰幫忙呢?唐文彬?

想到唐文彬,樓君行居然感到一絲奇怪的羞澀。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像他那樣對待過樓君行,無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他很英俊,這是無庸置疑的,但樓君行也還認識很多別的很英俊的男人,樓君行對他們沒有一點兒想法。到目前為止樓君行已經看到了他性格中的各個方面,從狂怒到輕鬆的調侃,似乎已經知之甚深了。

樓君行很不愉快地想起他們的相遇似乎已經註定他們以後的針鋒相對,但馬上她又把所有這些都拋在腦後。因為她看到在山谷間居然流淌著一條清亮的小溪。

她在樹蔭下的小溪旁坐了很久,凝視着緩緩流動的小溪,把腳放進溪水裏。一開始她仍為經濟窘迫而發愁,很快她就真正地縱情于山水之中了。

跟昨天比起來今天的天氣非常暖和。隨着太陽的轉動,樓君行頭上的樹蔭漸漸地離開了,頓時感到熱得難受。小溪對樓君行的誘惑愈來愈大,從孩提時代起她就再也沒有在這樣的小溪中游過泳,她琢磨著今天是不是冒個險,游它一次。

沒過多久她就打定了主意,為什麼不呢?唐文彬在忙他自己的事情,幾個小時之內不會出來,而且這是私人領她,不會有任何外人進來。這兒就象她的浴室那麼安全,為什麼要白白浪費一次這麼好的機會,以至於讓她自己享受不到這份田園野趣呢!

飛快地,趁樓君行的理智還沒戰勝她的感情,她以最快的速度脫下衣服,把它們掛在一枝低垂的樹枝上,她把鞋子小心地放在樹底下,然後就順着溪邊向中心走去,她已經感到了太陽照在裸露的皮膚上那股舒服勁兒。

她一踏進溪水就發現它要比她所預想的凍得多,她頓時感到渾身發冷。根據以往的經驗,要想儘快適應這種溫差,只有一個辦法:更快地把全身都浸入水裏,雖然一開始有那麼一刻會是很難捺,但馬上就會好起來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潛入水裏,溪水沒過了她的頭頂。

當她再次浮出水面,她做了幾個深呼吸,並用手把臉上的頭髮拿開;那種寒涼的感覺已經消失了,溪水變得清涼可人,她任緩緩流動的水流愛撫着她的皮膚,太陽親吻着她的面頰。她發現這條小溪並不深,她不能真正地在裏面游泳,但她可以半躺在水裏。適度的溪水擁着她,和暖的陽光照着她,樓君行閉上了眼睛,盡情地享受這也許對她來說只有一次的快樂,她不必擔心任何事情,把一切都拋在了腦後。

直到君行聽到樹上歸巢小鳥的叫聲,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飛快地流逝掉了,那叫聲把她帶回到了現實中。雖然很捨不得就結束這偷來的片刻歡愉,君行還是覺得她該穿好衣服並回小屋去了,她已經出來太久了,唐文彬可能已經着急了。

她用腳探了探溪底,站起身來,直到這時她才睜開眼睛,向岸邊轉過身去。

倏地,恐懼和難堪一下子湧上樓君行的心頭——在她放衣服的那棵樹下,唐文彬很悠閑地靠在樹榦上,兩條腿很隨意地站着,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就好像他在這兒已經呆了一整天似的。

一種本能的防衛意識使樓君行又潛入水裏,直到溪水沒過她的肩膀,她感到一陣發冷,「你——你到這兒多久了?」

唐文彬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笑:「足夠長的時間讓我來欣賞這美妙的一幕。」

「如果你有點廉恥心,你一看見我就該馬上走開。」

「你別開玩笑了,」他不屑一顧地說,「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人,如果他的腦子沒毛病,看到這麼美好的景象都不會轉過身去的。要知道並不是每天都有世界名模站在男人的面前——而且是赤身裸體的。」他戲劇化地大聲說到,並把兩支胳膊交叉著放在了腦後。

樓君行氣壞了,如果她手上有任何東西,不管是什麼,她都會沖他扔過去。她真想給他一巴掌,打掉他臉上那股得意的神情,然而她什麼也不能做,只是一個勁兒地低聲咒罵他,一點兒都沒有淑女的樣子,同時非常小心地把裸露的身體藏在不太深的溪水下。

「行了」,她最終不得不開口說道:「你已經開夠心了,該結束了。你能不能行行好離開一會兒,我好換衣服?」

「我又沒不讓你穿衣服」,他冷冷地說,「你什麼時候想穿就什麼時候穿好了。」

她心中的怒氣又沖了上來,她止不住地吼道:「他媽的,你滾開!你知道只要你不走開,我是不會出來的。」

「我可沒有要離開的願望!我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剩下的時間我該來享受享受生活了!」說着他做了個鬼臉,「我有個好主意!我幹嘛不下來和你一起游泳?」說着就做狀要下來。

「你敢!」樓君行咬牙切齒地說。「你要真敢這麼做,我非殺了你不可!」

「咳,這麼壞的脾氣」,唐文彬輕柔地說。他很愜意地靠在樹榦上,「好吧,我在這兒等着你換衣服。反正只要你不着急,我也不想馬上就回城裏去。」他把他的帽子往下拉了拉,蓋住了半個臉。

樓君行氣憤地瞪着他,樓君行覺得雖然他的帽子遮住了臉,但他仍在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最後,她不得不乞求:「你能不能離開一會兒?」

「別管我的事兒。」他隨便地說,「我在參禪。」

「你另找個地方好了。」樓君行已是忍無可忍。令樓君行感到氣憤的是他就好像是充耳不聞,對於樓君行所說的一切都不做出一點兒反應,直到樓君行用一個很難聽的字眼罵他,他才猛然抬起頭,兩眼直視着樓君行:「你就這麼對你的救命恩人講話嗎?」

樓君行也直視着他:「我對無賴講話一貫用這種方式。現在停止你這無聊的遊戲,滾到一邊去,我已經着涼了!」她打了個寒顫,用手臂抱住了肩膀。這一動作使她比她所預料的更加暴露在水面,她發現唐文彬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她的乳房上,她又一次往下躲了躲。

唐文彬笑道:「我早就說過你隨時可以上岸嘛。」

他又一次用帽子蓋住了臉,讓自己舒服地靠在樹上並閉上了眼睛。跟她在一起,很容易忘掉一切——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管。她是個模特,一個知名模特,而他是個富家子弟,一個商界的成功人士,但他從不去招惹那些明星,沒興趣也沒時間,但他知道上流社會的一些默認的遊戲規則,他也知道有很多女明星想「攀」上他,在別人眼中,他是一個潔身自好的「乖男人」,交往過幾個同樣出身高貴的嫻雅女子,但不知怎的,他總不會把樓君行和那些女人——那些不擇手段的拜金女郎作比較——她是這麼地率性,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她的所為歸類為擴大知名度的一種手段,直覺的就這麼認為——而且商場上這麼多年,他的觸覺一向都很敏銳。或者說她做不來那種事吧——像她這樣的女人,什麼心事都藏不住,什麼都表現在臉上——想到她那變化無窮的臉,驀地,唐文彬心底湧起一股笑意。他就再也剋制不住想要好好捉弄她一番的慾望。

他明白自己拒絕離開一來是為了惹惱她,二來也是因為他的眼睛實在捨不得離開她。坦白地講樓君行是個難得的美人,無論是穿那套充滿性感的高貴晚禮服還是他過大的男式睡袍,或者那套隨性的衣服,都掩蓋不了她天生的麗質。現在她一絲不掛地浸在清亮的溪水中,唐文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奶油般細膩的皮膚,修長的大腿,光滑的手臂和豐滿高聳的乳房。即便他想離開,他的眼睛也做不到,他深深地陶醉在這美不勝收的景象中。

現在雖然她竭力想掩蓋自己的魅力,唐文彬覺得自己該清醒清醒了。要知道她雖然美麗但他可沒興趣和她來一段情,尤其是她的職業——更加的不可能。不管她多迷人,多麼有誘惑力,唐文彬提醒自己都不該忘記她始終是個靠外表吃飯的虛偽花瓶,而且她毀了他的生活。不能因為她喚起了他的某種本能就忽視這點。世上象她這樣漂亮的女人多的是,她們可不象她那麼危險。唐文彬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重複著:忘記她,忘記她,忘記……

一切都好像靜止了一般,有很長一段時間從小溪那邊沒發出一點聲響,唐文彬感到有點擔心。她不會在水裏凍跌了吧?她的衣服還在這兒,也許她碰到了麻煩。不過這似乎有些不太可能,樓君行在水裏看起來自如極了,而且他知道這條小溪本不很深。然而,仍舊是一片寂靜……

他剛想把草帽往上推推好看看到底怎麼了,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水響,最終她還是出來了。

唐文彬感到舒了一口氣,他一動不動地半躺在那兒,嘴角不經意地透出一絲微笑。

慢慢地感到她來到他的身旁,他全身一下子緊張起來,感到一種不可抑制的衝動,頓時他忘掉了先前所想的一切,他輕輕地拿開草帽,睜開了眼睛。樓君行正在穿褲子,她深露的脊背正對着他,唐文彬一下子亂了方寸,他感到口乾舌躁。樓君行回身拿衣服,她一下子看見唐文彬正目不轉睛地瞪着她,她的臉一下子紅了,她飛快地背過身惡狠狠地罵道:「我以為你睡著了,原來你在騙我!」

唐文彬一把扔掉草帽,站起身,毫不加思索地用手臂抱住了樓君行。這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恰當。他從後面緊緊地抱住樓君行,樓君行光滑的脊背緊貼在他的胸前,他不由自主地吻了她的肩頭。她身上散發着水的氣息,在唐文彬看來充滿了陽光和新鮮空氣的氣味。

「我本不是成心想騙你,」他低聲說道,「坦白地講我一點兒也不想偷看,一開始我只想和你開個玩笑。但是我能夠感覺到你在身旁,我實在是情不自禁。你知道你有多迷人……你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他的雙手緊緊地摟住她的纖腰,把臉理進她的秀髮。然後把無數個吻印在脖子後面那片敏感的區域裏。

樓君行吃了一驚。那些憎恨跑到哪裏去了?他現在聽起來和從前可是大不相同,甚至有些呼吸急促。她感到自己產生一種溫暖,舒適的反應,雖然她也意識到這很危險,但此時理智已被遠遠地拋在了腦後。

她輕輕地甩了甩頭,象是要清醒一下腦子:「我,…我覺得你最好還是放開我。」她輕柔地說,連她自己都覺得並不那麼堅決。當她講話的時候,唐文彬低下頭,嘴唇緊緊地壓在她的鎖骨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麼,樓君行不由自主地向後仰了仰頭,讓他更好地親吻自己。當他的嘴唇移到她的肋骨時,她感到了一種奇怪的衝動。

「我不能放開你,」唐文彬著魔似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他的呼吸溫暖,舒適,輕輕地吹在她的脖子後面,「我就是不想離開你。」

他的嘴唇移回到她的肩頭,同時雙手罩住了她豐盈的乳房。一股樓君行從未體驗過的慾火在她體內被點燃,她閉上了眼睛,聽任它傳遍全身。

過了一會兒,唐文彬溫柔地讓她在他的胳膊里轉了個身,抬起她的臉,低頭吻了下去。樓君行的香唇自願地張開,接受着他的親吻,難以言狀的慾火燒遍全身,時間和空間都好像不復存在了一般,世上萬物都成為靜止狀態。他們再也聽不到身邊的水聲,再也感覺不到微風在流動,再也看不到燦爛的陽光,再也聞不到野花的芬芳。只有他們彼此的奉獻,只有他們無盡的熱情。

樓君行就好像乘着一片雲在天空自由過翔。她好像就是為這個男人而造的,惟有他才能給她帶來如此巨大的歡樂,但同時她又感到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對她提醒道:「該結束了,該結束了。」

然而,她實在不想讓這種感覺走到盡頭。隨着唐文彬的手在她身上的輕輕愛撫,她整個人象是燃燒了一般,她從未像今天這樣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是個女人,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他強有力的身體擠壓着她,使她的心房急劇地跳動起來。她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撫摸着他的肩膀,他的胸脯,她愛他的一切,從頭到腳。她好像很自然地把他的襯衫從牛仔褲里拉了出來,以便她可以更好地觸摸到他。

忽然,他又一次吻她,充滿著饑渴。他輕咬着樓君行的嘴唇低聲說道:「我想要你,我簡直快要發瘋了。」他彎下身,一手環繞在她的腦後,一隻手把她平放在鬆軟的草地上。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激情,接着他動手解開了皮帶。

就那麼短短的一瞬間對樓君行來說竟象是無休止一般,她感到異常難耐。可就是在那一刻,理智終於回到她的大腦中,她猛地一下坐起身,沖着唐文彬喊道:「不,我不要!唐文彬,我們不該這樣!我……我不能和你……」

他的手滯停在她的腰間:「你說什麼?」他一字一頓地慢慢說道,很顯然他感到震驚。

樓君行從他身邊掙脫開來,用仍在顫抖的手拿起胸罩,蓋住她裸露的乳房。「我說我不能……我們彼此之間並不了解,我們甚至可以說形同路人。」她背過身,扣上胸罩。

帶着一種瘋狂,唐文彬一下子捉住她的胳膊,迫使她不得不面對面地直視着地,他的眼睛裏充滿怒火。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光是那般地引誘別人,然後又棄之如草芥?你從中能得到某種滿足還是什麼別的?」

他眯着眼睛久久地凝視着她,然後轉過身,整理好襯衫,向別墅的方向走去……

看着唐文彬遠去的身影,樓君行感到一陣哽咽。當他已走遠,樓君行開始心清沉重地穿衣服。她都幹了些什麼?她為什麼會和一個認識不過短短三天不到的男人做出這般親密的事。她是個模特,但她從不輕賤自己,她是談過幾場戀愛,但每每都在姑媽的阻止無疾而終,而且她也從來沒有和他們進行那麼親密的接觸。她不禁問自己。她是怎麼了?

半個小時后她也回到別墅。唐文彬一聲不響地坐在沙發上抽煙。樓君行實在忍受不了這冷淡的沉默,她強忍住眼淚,委曲地小聲說道:「我……我真的很抱歉!我……我實在是很沒有理智。但是坦白地講,我不是個能拿這種事開玩笑的人」。

「你可能騙了我。」他轉過頭探究地看着樓君行:「你是不是有個你碰巧忘了提起的男朋友?」

「沒有,」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實在不忍心看他眼中的那股受了傷害的表情。

「那麼有個未婚夫?」

「沒有。」樓君行惱怒地叫到:「倒是你把她給忘了。」

「她?」唐文彬疑惑地瞪着她。

「你的女朋友——那個我現在身上穿着的衣服的主人。」樓君行不耐煩地提醒道。

「喚,我想我還真是把她給忘了,但這對她來說好像沒什麼。反正不管怎麼說你的自我控制能力救了你,你可以清清白白地回到你的情人身邊去。」他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膀。

「你真沒良心,」樓君行生氣地說,「如果你覺得欺騙你的女朋友並不是什麼錯誤的話,你算是哪種男人?」

「一個比你誠實得多的男人,至少我很公平。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她,但她並不是你所認為的那種女朋友,她對我來說更象是個家庭成員,所以我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如果說我還討厭什麼別的,我最討厭不誠實的女人!」他頓了頓,又說道:「而你,恰好是兩者兼而有之。」

「我什麼時候對你撒謊了?」樓君行不解地問。

「當你拒絕做完本是你引起的事情的時候。」

樓君行艱難地咽了一口氣,事實畢竟是不容否定的。

「我為此道歉,」她靜靜地說「而且我希望你能夠接受。我們之間缺乏了解,我……我真的不能把自己交給一個陌生人。」

一絲冷笑閃過他的面頰。「陌生人——當你利用完一個男人之後,都稱他為『陌生人』嗎?」

「你太不講理了!」樓君行分辨道,「我已經解釋過上次事情了,我或許是靠走台,外貌維生,但我還沒低賤到出賣肉體的程度!你完全錯誤地理解了我的意思。」

出乎樓君行的意料,他居然承認了這點。「是的,也許我誤會了你,但這對你,對我可能都有好處。你幹嘛不去換回你原來的衣服?在這邊也沒什麼事可做,我想該動身回城了。」其實唐文彬從來沒有誤解過她,但他並不想讓樓君行知道——知道他對她的感覺。

的確也沒什麼別的事兒可做,樓君行只好按照他的建議去換衣服。在她的「私人卧室」里,她拚命地想平靜下來。不管怎麼說還有那麼長的一段路她要和唐文彬單獨相處,他們之間還是戴上層冷淡的禮貌面紗為妙,否則就更加不堪忍受。

當她走進起居室的時候,她聽見唐文彬正在接電話,她不可避免地聽得一清二楚。

「你好!噢,是吳琳!你怎麼樣?」他的聲音充滿了熱情,聽起來異常親切。

只不過像是家庭一員?哼!樓君行一邊想一邊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唐文彬居然還敢說她不誠實。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謊話連白痴都騙不了。

但是最讓她生氣的還是她對從未見過面的「吳琳」的那股強烈的妒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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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色」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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