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顧氏武場裡頭,像平日一樣充滿了熱氣。

那是混合了沐浴熱水的蒸氣、劇烈運動時伴隨的白熱汗氣。

她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多麼熟悉的氣味。

蘇穎洋一直很喜歡顧氏武場。

大多數來這兒習武的人,無論白天的職業是什麼——有人是退休警察,有人是公司經理,有人是廣告企畫……總之是各式各樣的工作,而他們惟一的共通點就是熱愛運動,尤其是武術運動。

在這兒的人有著特殊的正義感,而且嫉惡如仇,她和他們的溝通完全沒有代溝,憑藉的就是這分相同的感慨。

他們大多數都跟著顧振綱好幾年了,所以彼此都很熟,每天來這兒練武幾乎就是他們最主要的社交,她總覺得這兒像個溫暖的大家庭,而她很幸運地被他們接納了。

她著迷地看著,這股運動后瀰漫了整個武場的氤氳霧氣。

看著他和他們,心裡有一種隱約的安心。

顧振綱扶她進來后,把她安置在角落旁的一張椅子上。

他則像以往每晚那般,十分威武地雙腳張開,站在眾人的面前大聲命令,強橫而專制地糾正眾人的動作。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道,在顧氏武場上回蕩著。

她喜愛這個時刻。

自從昨晚之後,她以為失去了所有,但在這兒、此刻,她卻驚訝地發現她還擁有朋友。

他們很熱情地擁抱受傷的她,每個人都為她此刻的處境擔心,甚至還有一個人提議她若找不到工作,他公司願意收留她一陣子。

雖然,她搖著頭謝謝他們,心裡領受的可不只是這一兩句噓寒問暖,他們讓她覺得好過了很多。

本來她還抱怨顧振綱為什麼要把她帶來這兒。

而現在她似乎有一點了解了。

也許,她以前真的誤會他了。

當初,她以為他無情而強硬,事實上他卻是她所認識的人中,最有愛心和正義感的。

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他伸手幫助了她,給了她最關鍵的協助。

她忍不住紅著臉,想起了自己任性和不合作的態度,忍不住覺得慚愧極了。

蘇穎洋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換了一個比較舒適的姿勢,挺起胸膛深呼吸,試圖掩飾自己的臉紅。這時,有人由後方接近她,站在她身後,手悄悄地輕放在她肩上。

她回頭一看。

手放在她肩上的人的臉上長滿了凹凸不平的嚴重青春痘,但他笑起來卻是全武場里最可愛的人。李泉低頭看向她,語氣兇險地問道:「聽說有人找你麻煩?」

李泉說話的方式滿像電視劇里那種黑道份子,咬牙切齒的像極了要替她討回公道似的。

這小子電視劇看太多了吧?蘇穎洋睜大眼睛,連忙安撫這個還很小孩子氣的年輕小助理。

「沒有這種事情,我自己可以解決,你別這麼激動!」

「可是,有人這麼告訴我!」他反駁,雙手握拳低吼著:「誰敢欺負咱們顧氏武場的人,我會好好揍他一頓!」

她眨眨眼,對於李泉把自己歸於顧氏武場的一份子,心裡感動極了。

但是,她對於李泉這種「兄弟」式的語音口,還是有些不安,她忍不住害怕李泉真的會採取以暴制暴的方式,為她爭一口氣。

「李泉,假如我們也和那些卑鄙的人採取一樣的做法,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麼不同?」她把手輕輕放在這個孩子的手臂上,希望他了解她的意思。

「我知道。」李泉抓抓自己頭上的金黃色亂髮,表情悶悶的。「剛剛有人就說了和你同樣的話。」「是嗎?」蘇穎洋眨眨眼睛,一下子就猜出是誰。

一定是顧振綱,因為惟有顧振綱的話才能讓李泉這麼順服。想到他的想法和自己如此契合,她有種奇怪的愉悅感。

她忍不住好奇,抬起頭看著李泉,反問:「究竟是誰告訴大家我的事,媒體還沒報導,不是嗎?」

從她一進來時大家對她的噓寒問暖,她就覺得奇怪,難道是顧振綱告訴他們?她不覺得他是那種愛聊是非的人。

「郭奇是我的朋友,游勝以前還沒陞官之前,也是這兒的常客。」李泉看著她,眼神里有一種同情。

蘇穎洋頓時察覺到他的手臂在她肩上代表的重量。

很重呢!

因為朋友關心的重量。

她笑了笑,真心的笑開了。「沒什麼關係,我不怕!我會反擊回來的。」

她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兩人肩並肩地站在一塊,李泉和她一般高。

「你的腳還行嗎?」李泉低頭指著她包著繃帶的左腳丫。

她眨眨眼睛,有些無奈,手指著正在他們前方的顧振綱說道:「所以,我才一天到晚跟著他嘍!」

李泉機靈的眼睛轉呀轉,像是從中聽到了什麼八卦新聞似的興奮。

「所以,你現在和咱們老大在一起?」

「老大?」她瞪著他。

顧振綱是老大?她怎麼不知道?他是什麼派、什麼幫的老大?

李泉有些靦腆地抓抓自己染黃的頭髮,語氣有些遲疑,他回答:「穎洋,你可別和他說,那是我私下取的綽號。」

蘇穎洋想了想,覺得李泉取這個綽號還滿貼切的,顧振綱在武場上的確是威風凜凜、頤指氣使、威儀震人,說他是老大倒也不失真味,在某種程度而言,他的確是非常霸氣十足的。

「你真大膽,要是讓他知道,你要有心理準備……」她記起顧振綱在武場上那種可怕的形象。

昨天之前她也和他們一樣害怕他,但是這兩天的相處下來,她發現他有非常溫柔、體貼的一面。

不知怎麼地,她想起只有自己知道他這麼私密的一面時,心裡竟有種秘密的驕傲。

「大家都在傳你們現在已經住在一起?」李泉語氣有些囁嚅。

「才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她大力搖著手,連忙否認。「我只是借住而已,你不要說的這麼曖昧,害我雞皮疙瘩要掉滿地了。」

「是嗎?」李泉言下之意似是不太相信。「只是這樣而已?」

「他只是同情我所以幫我,你別亂猜!」蘇穎洋不喜歡李泉暗示的內容,她瞧著他,警告著:「到時候他生氣你就慘了!」

「大家都這麼說,又不只是我而已。」李泉臉上立刻堆滿委屈。

蘇穎洋不禁納悶是誰在背後嚼舌根,她忍不住瞪著李泉問道:「是誰亂說這些?」

當初她在這兒時,可從來沒聽過有人敢在顧振綱背後說上一句兩句的,尤其是李泉,他擔任武場的經理,對顧振綱更是敬畏有加。

「可是,又不是只有我這麼想,連郭奇和游勝也都這麼覺得!」李泉似乎冷汗直流,大約是想到了如果被顧振綱知道的悲慘後果了。

與一個體力、武力、智力都遠勝於自己的人作對,李泉是應該害怕的。

「他們這麼覺得?」蘇穎洋看著他,納悶著流言究竟來自何處,原來是那天晚上的警探。「他們說了什麼?」

「對!他們究竟說了什麼?你倒說來好好聽聽!」一句冷冷的問話讓兩人都回頭。

「他們……」李泉臉上寫滿了恐懼,他似乎僵住了,只能睜大眼睛看著來人,嘴唇上下抖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他們說了什麼?」顧振綱揚起一道濃眉。

當他出現這種表情時,代表火山正在他心裡不可抑止地噴發,蘇穎洋覺得他看起來比以前恐怖十倍。

「他們……」李泉還是只能重複這兩個字。基本上,被人當場捉到咬耳朵,已經非常不幸了,而那人還是顧振綱。

顧振綱非常生氣。他生氣的不是李泉說的不是實話,他真正生氣的正是他們所臆測的竟是真實。

在顧振綱身後的郭奇和游勝只好摸摸鼻子,尷尬地互看一眼。他們選在這個時機來和蘇穎洋談談,似乎是個極錯誤的決定。

「振綱,你別怪李泉。」游勝低頭致歉。

「對,是我們兩個人聊八卦,李泉才會信以為真。」郭奇也立刻跟進,連忙安撫顧振綱。「而我們只是覺得你那天的樣子有些奇怪,後來我們去喝酒,喝醉了才會說出這樣的醉話!」

「你們來了!」蘇穎洋直到他們發出聲音,才發現這兩個承辦她案子的警探也來了,顧振綱魁梧的身材擋住了他們兩人,所以剛剛才沒看見他們。

顧振綱緊緊握拳,對於自己的心事如此一目了然感到困窘,但又無可奈何,畢竟嘴是長在別人身上的。

他惟一擔心的是,蘇穎洋是否會因此而推拒他的幫忙,反而讓她陷於更危險的狀態。

「你別再胡說,我會打爛你的嘴!」他瞪著李泉恐嚇外加威脅,暴力十足地警告著。

李泉連忙點點頭,臉上儘是不勝惶恐之意。

蘇穎洋站在李泉身旁,李泉的手還搭在她肩上,李泉的恐懼從他的手傳了過來。

她有些不以為然地看著顧振綱,覺得他實在有失風度,用這種方式欺負服膺、尊敬他能力的朋友。

顧振綱的視線瞄到了李泉放在蘇穎洋纖肩的手,頓時咆哮起來:「把你的手拿開!」

李泉跳了一下,連忙把放在蘇穎洋肩上的手縮了回去,囁嚅地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

顧振綱似乎更生氣了,他朝李泉前進,彷彿就像個狂怒的破壞狂,充滿了暴力和血腥的氣味。

顧振綱雙手抓住李泉的領子,李泉整個身子被架空,腳微微離地,無助地呻吟兩聲。

「你太過分了!」蘇穎洋生氣地對他喊著。「放下他!」

顧振綱轉頭看看她,看到她臉上的驚惶和對李泉的同情,忽然察覺到自己竟然失去控制了,失去了他引以為豪的能力。

他閉上眼睛,在心中倒數了好幾秒,然後才把李泉緩緩地放到地上。

「我……抱歉……」顧振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

李泉驚魂未定,眼睛轉呀轉,似乎仍然餘悸猶存。面對顧振綱的道歉和面對他的發怒,同樣讓他恐懼。

「你究竟幹什麼?李泉又沒做什麼事。」蘇穎洋忍不住仗義執言,她最看不慣這種暴力行為。

雖然顧振綱從來不曾這個樣子,他向來以有原則贏得大家的肯定,她從來沒有看過剛剛那模樣的顧振綱。

她以前還以為他從不發怒,可是從她發生事故以來她倒是常看見,先是他差點拆了她家的門,現在又讓李泉這麼沒面子。

她看看自己的肩膀,不知顧振綱究竟在生氣什麼?李泉僅是搭了自己的肩,而且只是善意的表達,她真不知道他以為他看見什麼了?

「你今天不是還告訴我,人應該要剋制自己的脾氣,怎麼現在你卻變了個樣子?」她質問著,想起今晨他對她手機處理的嚴正意見。

「他不該這麼做!」顧振綱轉頭過去,語氣悶悶的。

「李泉不該做什麼?」她歪著頭不解地問他。

「反正,他就是不對。」他幾乎吼出聲。李泉當然不對,竟然把手放在她身上。

「他究竟哪兒不對了?」蘇穎洋覺得自己也生氣起來,語氣也越發火爆。

李泉夾在兩人中間顯得非常為難,他不願意看見他們兩人為了他而爭吵,但說實在的,他自己也一頭霧水,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惹得顧老大這麼生氣。

「你們別再吵了!我想,『應該』是我的不對。」李泉拉拉蘇穎洋的手,示意她別再激怒顧振綱。「你別碰她!放開她的手!」顧振綱一個箭步沖向前,立刻把李泉從蘇穎洋身旁拉開,十足的粗魯行徑。

蘇穎洋差點跌倒,身體搖晃了片刻,他動作敏捷地接住了她,她隨即倒在他懷裡,但她立刻不加思索地伸手推開他。

「你在幹嘛?」她不滿地看著顧振綱,頭髮在她臉龐的兩側飛揚著,如烈焰般燃燒。她生氣地說:「你真的很奇怪!」

雖然蘇穎洋覺得顧振綱的舉動很奇怪,但是在場的其他三人倒是已經看出顧振綱為何如此異常的原因了,顧振綱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任何戀愛中的男人就算怪一點,也不能稱作奇怪。

李泉低頭看看自己的左手,原來就是這隻碰觸到蘇穎洋的手得罪了顧振綱。他眨眨眼睛,像發現了顧振綱的秘密似的展開了一個神秘的笑容。

「你在偷笑什麼?」顧振綱又低吼。

「沒什麼。」李泉歪著頭看著他,發現顧振綱會嫉妒,並且因為他而嫉妒,感覺有一點隱隱的榮幸。

「你們究竟在笑什麼?」蘇穎洋也問道。因為不僅僅李泉,連郭奇和游勝也在一旁掩手狂笑。

「哈……」郭奇和游勝笑彎了腰。「哈……」

顧振綱覺得自己的臉一定氣得脹紅,他生氣地連打了這三人重重的三拳,全打在他們的胸膛上。

「喲……」

於是,笑聲變成了呻吟聲。

郭奇和游勝嘟著嘴、揉著胸,相視一笑。

「還笑!」

顧振綱又舉手要掄起一拳,他們兩人連忙求饒,並用雙手把臉整個捂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也不讓顧振綱看出他們隱藏在手下的笑臉。

蘇穎洋覺得自己好像在看一場默劇,而偏偏只有他們四人看得懂,惟獨她看不懂內容。

她覺得一點也不好笑。

「你們究竟在笑什麼?」她雙手插腰,語氣忿忿地問著在場四人,她的手直指李泉。他現在笑得可開心了,和剛剛那種楚楚可憐的樣子一點也不相同。

顧振綱當然知道他們在取笑他,他板起臉孔,決定不再讓這些人取笑自己對她奇異的佔有慾。「你們兩個來這兒找她,不是有事嗎?」他拉近椅子,牽著蘇穎洋的手,輕輕地、堅定地把她推進椅子里。

「我不想坐著!別推我!」蘇穎洋抗議地說,但她現在只有一隻腳,無法對抗,

只能被動地坐在顧振綱為她準備的椅子上。

顧振綱站在她身後,雙手交叉在胸前,彷彿鐵羅漢似的守衛著她。

他面無表情,用著命令的語氣說道:「你們不是說有新的訊息要告訴穎洋,說吧!」

郭奇和游勝有些遲疑地互看一眼,不知道如何啟齒今天來這兒的目的,因為很顯然的,顧振綱真的很在乎蘇穎洋。

「他們是要告訴我,又不是要告訴你,你何必對人家這麼凶?」蘇穎洋轉頭抗議,覺得他今天的表現真的很奇怪。「更何況他們是警察,又不是歹徒,你幹嘛像銅牆鐵壁似的站在我後面?」

顧振綱根本就不理會蘇穎洋的抗議和反對,他只是冷冷地看著郭奇和游勝,眼神冷冽極了。

李泉站在旁邊,眼見顧振綱的表情,他連忙說道:「你們有事就快講吧!」

郭奇知道他的意思,連忙輕咬了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記事簿,打開記事本。他舔舔自己乾燥的嘴唇,有些猶疑地看看蘇穎洋身後的顧振綱,彷彿正在考慮是否該問這個問題。

他看看身旁的游勝,游勝睜大眼睛就是不答腔,他只好又咳了一聲。

「咳!」郭奇連咳了好幾聲。

「你是不是該看醫生了?」蘇穎洋好心地詢問,漂亮的臉上寫滿了關懷之情。

郭奇霎時臉紅了,他張開雙唇看著蘇穎洋,一聲謝謝在嘴邊流連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說了出來。

顧振綱的濃眉皺成一條直線,他從鼻子發出了「哼」的一聲。「郭奇,你有話快說!別咳個沒完!」「嗯——是這樣的。」

郭奇還是覺得有些為難,因為很顯然的,顧振綱喜歡蘇穎洋,但是,他要講的內容卻是她男友的事。

「我們的化驗小組在你家發現了可疑的鞋印,和在卧房裡兩枚印在杯子上的指紋。」郭奇說完之後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終於把話說出來了。

「是兩個人?還是同一個人留下的?」顧振綱反問他。

「基本上那只是單一的腳印和單一的指紋,沒法判斷是同一個人的腳印指紋,或者是不同人的腳印、指紋。不過,我們警方私下的判斷,覺得應該是不同的兩個人。」

郭奇把警方的結論說了出來。

「因為現場的破壞實在太過徹底,一個人應該無法獨力完成,不過這只是一般推論,假如精神狀態處於非常亢奮的狀況,例如吸毒、歇斯底里……那麼獨一人之力也能達成。

「鞋印是女鞋的尺寸,目前他們還沒比對過你的鞋,需要你提供一個對照模型給我們化驗組,才能排除是你走過廚房的水漬而留下的可能性。」郭奇在旁邊提醒著。

「好的,我會把那天我穿的鞋提供給警方的。」蘇穎洋點點頭。

郭奇對於鞋印的證據並不在意,他們研判這個鞋印應該是蘇穎洋留下的可能居多,警方對於另一組化驗結果比較憂心。

「指紋查出是誰的嗎?」蘇穎洋開口問道。

游勝一直沒有說話,這個時候出聲了。

「指紋是你男友蕭智邦的。我們使用了警政署的超級電腦,查了所有役男當兵時留下的指紋紀錄,結果發現在你卧房裡玻璃杯上的指紋竟然是蕭智邦的。」

蘇穎洋瞪大了眼睛,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兩個警探。她眨眨眼睛,試著集中精神。

「有沒有可能電腦出了問題?」

「不可能,指紋完全相同的機率誤差是千萬分之一。」游勝篤定地說道。

「所以我們才來這兒問你一些問題。」郭奇接著說道。

「什麼問題?」

「你男友蕭智邦在昨晚之前,是否進入過你的居所?」游勝語帶玄機地問她,他有些謹慎地瞧了瞧她身後臉色極度鐵青的顧振綱。

「我們在你的卧房裡找到你男友的指紋……」郭奇接著補充,他不安地看了看顧振綱。

顧振綱彷彿像頭正要發怒的雄獅,他從齒縫裡迸出了一句話:「蕭智邦已經不是她的男友!」

「是嗎?」游勝不太相信,朝蘇穎洋看去,要求她的確認。

蘇穎洋點點頭承認。

「他之前進入過你的房子嗎?這也許可以解釋他的指紋為何出現在你的房子內。請回答。」

游勝覺得自己的問題太過冷酷了,因為這種問法必定會傷害顧振綱,他覺得自己似乎在逼迫蘇穎洋回答她與蕭智邦的親密關係究竟有多親密?蕭智邦是否到訪過她的卧房?

蘇穎洋處於極大的震驚當中,一時無法意會他們的問話,她仰頭看看身後的顧振綱,下意識地朝他尋求幫助。

當她轉身看到他渾身僵直、雙手握拳的模樣,心裡著實嚇了一跳。他看起來儘力克制自己,她仍然看得出他內心的掙扎痕迹,他似乎在受苦,而受苦的原因是為了她?

蘇穎洋忽然記起了這兩天來他的所有怪異言行,從他在她家門口出現開始,他就以自己的保護者自居。

她感覺到被人喜歡的喜悅,但也覺得遲疑。

才剛從一段讓人氣憤的關係脫身,她還不急著跳進另一個愛情的陷阱里,此刻的她對男人的不忠誠仍然滿肚子氣,她可沒傻到認為顧振綱是例外的一個。

她眼波一轉,想到了一個讓自己遠離他男性魅力的好法子。

雖然對顧振綱有些抱歉,他對她很好,也幫她很多忙,對此,她很感激。但是,她還沒準備好,她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而她此刻也不想面對自己更正的感覺。

現在的她,只知道男人令人生氣。

蕭智邦讓他們兩年的感情失味、走調,甚至還讓她從此對愛反胃。

她不恨他,那種電影里,情人分手的激烈痛苦,她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彷彿他們老早就已分開。也許,這才是他們兩人的實際情況。

在她心裡,蕭智邦早就不是當初那個陪她窩在圖書館、又體貼又溫柔的學長,她早失去他了,在更久的從前。

縱使沒有萱萱的透露,她也早已隱隱察覺他的異狀。

從他開始表露出對她事業成就的嫉妒言行時,她早就該知道了,只是她一直不願意對自己承認。

「在昨晚之前,蕭智邦曾進入你的卧房嗎?」郭奇又問了一次,手上的筆停留在小記事本上,似乎正等著蘇穎洋的回答。

她猛地抬頭,思緒再度回到顧氏武場。她咬咬牙,僵硬地挺直身子,鼓起勇氣說謊:「當然,我們以前是男女朋友,在那天之前,我們的關係一直非常親密。」

實際上她和蕭智邦只進展到親吻,蕭智邦也不曾到過她的卧房。

她幾乎可以感受到顧振綱在她背後深吸的那口氣,她閉上了眼睛,知道自己的回答必定使他痛苦。

但是,她必須說這個謊,假如她想要讓兩人的關係維持現狀,維持在永遠不會幻滅的此刻——

她就必須讓顧振綱對自己死了心。

她知道這個小謊話會得逞的,她的外表看起來非常時髦,通常大多數的人也會推論她的私生活開放,雖然實際情形正好相反。

就讓他這麼以為吧!

「我和蕭智邦很要好。他常在我那兒過夜,他的指紋留在我的卧房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蘇穎洋故意用輕佻的語氣說著,還不在乎地揮著手,彷彿她和蕭智邦的關係早就非同小可。

彷彿她就是那種時下對性關係不以為意的開放女人。

「可是,蕭智邦只被採到兩枚指紋而已,假如真如你說的,他已經住進你房裡,怎麼數量會如此少呢?這不合邏輯!」郭奇反問。

「你必須和警方合作,我們警方是站在你這邊的!」游勝在旁提醒她,他覺得蘇穎洋說話的態度彷彿在為人隱瞞什麼事情似的。

蘇穎洋平靜地看著眾人,低聲訴說:「我知道你們是幫我的,可是,我真的不認為潛入我房裡的人會是蕭智邦,我完全想不出他有任何動機會這麼做!」

游勝看了郭奇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看來就算蕭智邦是蘇穎洋的前男友,她對他似乎並非完全無情。

也許,蘇穎洋對蕭智邦還有所眷戀。

他們互看了一眼,也同時想到了迷戀她的顧振綱。想到這,他們同時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們今天去報社查了你的男友。」郭奇語帶抱歉地說著。

「前男友!」顧振綱冷冷地插口,不願意別人還把蕭智邦當成蘇穎洋的男友,他根本就配不上她。

不論他們之間以前如何的柔情蜜意,顧振綱表情冷酷地想著,只要她屬於他,他絕不會再讓她有機會認識除了他之外的男人。

他低頭看著坐在他前方的蘇穎洋,心裡五味雜陳,他忽然覺得自己對她又愛又恨;愛的是她令人無法掌握的狂野美麗,恨的也是她的狂野不羈。

蕭智邦知不知道他有多幸運,能夠得到這個女人的青睞,並在此時還能得到她的信任和保護?在他看來,那個像白切雞的瘦弱男人根本就不值得她為他這麼做。

在理智上,顧振綱可以接受蘇穎洋與蕭智邦之間的親密行為——但在情感上,他感覺自己幾乎快要被一波接著一波的洶湧嫉妒海浪給淹沒。

郭奇看向顧振綱的方向,表情更加抱歉了。「對不起!我老說溜嘴!」

蘇穎洋急著發問:「你們去找他幹嘛?」

「主要是確認他是否有不在場證明?」郭奇回答她。

「他一定有的。」蘇穎洋肯定地說著,她無法相信蕭智邦會如此恨她,就算有那兩枚可疑的指紋,她還是不信。

蕭智邦的個性軟弱,遇事不能果斷,從他竟然秘密交女友,而與她維持表面和諧關係就可得知,他不是那種有能力去大起大落的人。

而且,指紋只有兩枚,更加引人疑竇了,她覺得這樣的布實似乎只是個有趣的引子,一張試探酸礆的粉紅試紙,只是她一點也不明白,放置這種布置的人的真正用意究竟為何?

游勝吁了一口氣,緩緩地說著:「他提不出不在場證明,他說那天晚上他獨自一人在家。」

「不是這樣的!」蘇穎洋反駁游勝的說法。「他那天在酒吧喝酒,他不可能分身來我家的!萱萱也說她連續兩天在酒吧里看見他!」

「可是,蕭智邦卻提不出當天那間酒吧的名字,他支支吾吾,像個有罪惡感的罪犯。」游勝說道。游勝回想起蕭智邦在報社被他們詢問時的表情,依他這十年來的追查犯罪經驗,他幾乎可以斷定蕭智邦必定隱瞞著某些秘密。

蘇穎洋搖頭,試著把心裡那股不安的預感搖出腦海。難道萱萱說連續兩天晚上在酒吧遇見蕭智邦也是一個謊言?

萱萱又為何說謊?

她猛地從椅子上單腳站了起來。「他根本就沒有做那些事情的動機,你們的偵察方向完全錯了!」

一直在他們身旁沒有發表意見的李泉開口說話了,他接著蘇穎洋的話尾:「不!蕭智邦可能有動機。」

「什麼動機?」大家都轉頭看向李泉。

李泉害羞地舉起手,耙耙自己的染黃短髮,對於大家的注視感到有些壓迫感。「你們不要這樣看我,我覺得很恐怖!」

「你知道什麼。還不快說,嗦個沒完!」顧振綱不耐煩地命令他快說。

「是!」李泉連忙站直身子。「蕭智邦絕對有陷害穎洋的動機。」

游勝等了半天,結果還是沒聽到什麼,他埋怨道:「你知道什麼?快說好不好?」

「好!好!我說!我說!」李泉一個勁地點頭,卻仍然不說出內容。「……」

「你到底知道了什麼?」游勝嘆口氣,語氣更不耐煩了。「說!別吊大家的胃口!」

李泉瞪了游勝一眼。「游勝,你平常都這樣問案的嗎?太沒有耐心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下了決心,才對他們娓娓道來:「穎洋第一次來武場時,那個蕭智邦也跟來,可惜,他通不過咱們的體能測驗,於是惱羞成怒的扔下穎洋,自個兒走了。那時,我因為要把他的證件資料還他就跟在他後頭,所以才會看見那一幕的。我本來都忘了,直到聽見你們剛剛的說話,我才又想起來。」

「哪一幕?」游勝追問。

「那個蕭智邦走出咱們顧氏武場,被一群衣服上綉著金家幫的黑衣人堵了下來,我剛好跟在後面,就偷聽了一會兒,可是因為距離他們還有一些距離,所以並不是聽得非常清楚。」

金家幫正是金榮恩直接指揮的一群烏合之眾。大家面面相覷,知道李泉透露了一個極重要的資訊,讓撲朔迷離的案情往前跨了一大步。

「沒關係,你把你聽到的說出來就行了!」游勝急切地問著。

李泉歪著頭,彷彿在努力的回想。「那些堵下他的人似乎在威脅他,我只聽到他們要把他的事說出來之類的話。」

「這和他的動機有什麼關聯?」郭奇不解地問道。

「我聽到了那些人提到穎洋的名字,好像是要他對付穎洋來交換條件。」

李泉環視眾人臉上的表情,把自己的懷疑說出來后,他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問游勝——

「你們說他沒有動機,但是,我明明聽見了那伙人要他對付穎洋,這算不算是一個動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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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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