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說來也怪,這孩子彷彿感覺出安撫他的人是誰,在雲珂溫柔的撫摸下,竟然漸漸安靜了下去,比往日老實的多。

雲夜躺在雲珂懷中,只感到無比的安心與滿足。

雲珂靜靜地摟著他,兩人相擁躺在茶花叢中的空地上,好像都有千言萬語要對對方說,可是又覺得此刻什麽都不必說,只要感覺彼此的呼吸和溫暖就夠了。

過了良久,雲夜突然開口:「為什麽流淚?」

雲珂的手仍然輕輕在夜兒腹上撫摸,聽到他的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因為太高興了。見到你和孩子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感謝偉大的水神!」

雲夜抬起頭來,細細看著雲珂,伸出手沿著他的面容輕輕劃過,眉頭微蹙地輕喃:「怎麽瘦了這麽多?臉色也不好。」

「這是我要說的話呢!」雲珂嘆了口氣。他剛才抱著夜兒時,便明顯感覺到他的消瘦,原本健康強韌的身體,變得有些單薄起來,只有腹部相反地圓隆了一大圈。

「你放心,我好得很。」突然想起那日聽到他重傷昏迷的事,連忙問:「你呢?遇刺的事是不是真的?有沒有受傷?傷好了嗎?」

「我沒事,也沒有受傷,那些只是我放的煙霧罷了。」

「我不信!」雲夜表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你讓我把把脈!」

雲珂知道夜兒精通醫道,若讓他把脈,必然會發現自己舊疾複發的事,自然無論如何也不肯。便道:「若是有事,我如何能千里迢迢尋到這萬花谷來?你不要擔心!看你的樣子,倒是消瘦了不少,怎麽不好好照顧自己!」說著,又憂心起來,「剛才沁寒風說你半個多月前差點腹中胎兒不保,身子也折損的厲害,是不是真的?」

雲夜暗惱舅舅多嘴。卻不知道沁寒風原話說的更過分,還存心不想讓他們見面。

道:「別聽舅舅胡說,沒有那麽嚴重。孩子沒事,我也沒事!逆天受孕,原本就是要折損身子的,我的根骨好,日後慢慢調養,自然便會恢復了。」

雲珂心中仍是擔心,卻不再說什麽。怕夜兒再提起為他把脈的事,抬頭看了看正午的陽光,岔開話題:「怎麽一個人躺在這裡?用過午膳了麽?」

雲夜也正不想讓雲珂再問自己月來發生的事,便道:「沒有。想晒晒太陽,便出來了。這個時候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雲珂站起身來,將雲夜慢慢扶起。他此時行動其實已頗為不便,但向來心高氣傲,又對林棋等人心懷芥蒂,余恨未消,無論如何也不肯讓他們服侍。

雲珂也不認得路,便扶著雲夜隨著他走。兩人邊走邊將彼此別來之情簡單述說了一下。雲夜瞞了破廟內大動胎氣幾乎性命不保的事,雲珂則瞞了舊傷複發嘔血昏迷之事。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旁邊山腳下,沿著花谷山勢而建的一片青竹莊園。

雲夜帶著雲珂走進南面的院落,院門上題著:醉茶居。

雲夜笑道:「這裡原是舅舅的住所。十年前我回來時,硬和他換了過來。現在舅舅住在東面的『撫塵軒』。其他人住在西邊的『辰星閣』和北邊的『芙蓉苑』。」

雲珂微微一笑,望著滿院與方才山坡上相同的白茶花,自然心領神會,明白他為何要與沁寒風換居於此。

走進內堂,竟然看見福氣和桐樞站在堂內等候。

因為柏、林、楓三人都犯了雲夜的大忌,楓極被雲夜逐出萬花谷,沁寒風也不再認他,只是念著他一路保護雲夜,讓他暫時在別處住著。谷里只剩桐樞,雲夜還可以勉強接受他的服侍。

福氣看見他們二人一起進來,提著的心總算放下,連忙走過來對二人行了禮。

雲珂示意他起來,扶著雲夜在桌前慢慢坐下。

桐樞上前對雲夜道:「谷主說了,皇上若是願意,可以先住在少谷主的『醉茶居』。皇上的幾名侍衛,屬下也已經安排妥了。」

雲夜點點頭,「你退下吧。」

桐樞暗中送了口氣。以前少谷主性子雖不好,但因為過於冷漠,整日除了念書習武,別的事只要不犯到他便無妨。可這次被谷主親自出馬從青州城邊的破廟裡帶回來後,不知是不是懷孕的緣故,脾氣變得喜怒無常,常常為了一些小事大發雷霆。谷主又特別交待,不可讓他動氣傷身。自己一個人伺候他著實辛苦。現在少谷主心心念念的人來了,以後日子可以好過些。

當日,沁寒風也未再出現。雲珂一直守著夜兒,兩人久別重逢,自有說不完的話。

此後幾日,雲珂便伴著夜兒在萬花谷中住著。他知以夜兒現在的身體,已不適合遠行,京城無論如何在他生產前是回不去了。何況有沁寒風在,夜兒在這裡比讓京城那幫太醫照顧好的多了。

雲夜問他何時返京,他只說朝中有二相和慶王打理,自己只在這裡陪他。

雲夜雖知這樣不妥,但是他現在遠行確實不便,若讓雲珂先回去,自己無論如何捨不得。天下事本來也不在他眼裡,他才不關心什麽朝中大事,只要雲珂在身邊便心滿意足。當下也不再問。

這日傍晚,沁寒風照例來幫夜兒把過脈,瞥了皇上一眼,待雲夜服過葯後信步而出。

雲珂見夜兒昏昏沈沈睡了過去,便跟在沁寒風身後,隨他來到醉茶居的茶花圃邊。

「皇上還要在這裡停留多久?」

「谷主此言,莫不是要趕朕走?」

「沁某豈敢!只是南邊戰事已起,想必皇上早有打算。」

雲珂心下佩服。看來沁寒風雖然幽居萬花谷中,於天下事卻不落分毫。

「朕確實自有打算!但谷主恐怕不是為了關心此事吧!朕希望谷主能據實相告,夜兒平安生產的幾率到底有幾成?」

這幾日來,雲珂雖然不通醫術,但也看得出來夜兒狀況實在不佳。

沁寒風沈吟片刻,

「大概三成左右。」

雖然早知道逆天孕子的比率是三成,但從天下第一醫者沁寒風口中再次聽到,還是讓雲珂心臟一頓,禁不住攥緊拳頭。

「谷主可有把握?」

「男子體型消瘦,髖骨緊窄。縱使體內可以孕育胎兒,但生產時,胎兒卻出入無門。古時曾有醫者不得已,採取剖腹產子,但多半是為了保胎兒,棄母體。」

「如此萬萬不可。」雲珂大驚。

「沁某自然也知不可。」想到雲夜將來生產之時,沁寒風也不禁蹙起眉。他皺眉沈思的表情與雲夜分外神似,卻比雲夜多了一份動人幽憐之感。說來他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可看起來卻最多只有三十多歲。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誕子丹的藥性雖然正在慢慢改變他的體質,但只是為了使他的身體更適合胎兒的生長。至於臨盆,就必須要改變他**的結構。我每日要夜兒出去走動便是為此,但這遠遠不夠。」

雲珂也微微明白了沁寒風的意思。想到夜兒緊窄的臀部……

「實在迫不得已,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敲碎他的骨盆以助生產。但如此一來,雲夜免不了要終身殘廢,卧床終生了。」

「什麽?」雲珂從未聽過如此殘忍的生產方法,只覺得全身血液到要倒流一般。

「不行!不可以!朕不許!絕對不許!」雲珂禁不住失態的大叫。

「皇上您不允許也沒有用!即便您貴為一國之君,可以號令天下,可以掌握生殺大權,但是您又怎麽能讓夜兒平安生產?」沁寒風也怒上心來,狠狠地瞪著雲珂,「別說雲夜兩次出血,差點胎兒不保,大傷了身子!就算他一直健康無事,要平安產子也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一點他自己也明白。不然您說,還有什麽方法都讓他們母子平安!」

雲珂全身顫抖。

一身白衣,手握利劍睨視江湖的夜兒。

一身戎裝,英姿颯爽班師回朝的夜兒。

一襲雲服,太液池邊迎風而立的夜兒。

那個始終傲然挺立的身姿,讓雲珂不能想象他敲碎髖骨,日後卧床終身的樣子。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麽?」雲珂顫聲問。

沁寒風轉過頭去,似乎雲珂現在的臉色他也不忍心面對。良久之後,長嘆口氣,緩下語氣,

「皇上不必如此。這件事夜兒恐怕也已經想到。他當初執意要為你逆天受孕時應該就有這樣的準備了。現在只能祈禱他最好能平安順產。否則別無他法!」

雲珂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寢室的。黃昏的夕光中,夜兒正卧床沈睡。

手裡握著剛才沁寒風遞給自己的藥瓶,作用大體和當初尤太醫給的相同。可是現在,自己又怎麽有那種心情。想到沁寒風的話:

「他現在身孕未滿七個月,還可以接受承歡之露,您最好趁此與他多做幾回,鬆軟他的產道。待再過幾日,便只能靠藥物的作用了。」

將藥瓶放到桌上,雲珂在夜兒床邊坐下,獃獃凝視著他的睡容。半晌,眼光又向下,移到他的腹部。看著那高聳的圓隆和下身窄小的骨盆,雲珂無意識地皺緊了眉頭。

「怎麽了?幹嗎皺眉?」雲夜不知何時睜開眼,正盯著雲珂。

回過神兒來,雲珂強笑道:「沒什麽!見你睡的這麽沈,正在想著要不要叫你起來去散步。」

這話扭的生澀,雲夜心下自然不信。瞥見桌上放的藥瓶,有了幾分瞭然,怕是舅舅和他說了什麽。抬頭望望外邊,夏日的天色尚早,便道:

「那好,我們便去散散步吧。」

雲珂要伸手扶他起來,卻被他笑著推開,「你當我是殘廢嗎,難道處處要你扶!」

說著,自己慢慢起身站了起來。

他這話無意勾起雲珂的心事,頓時心裡一慌。

「別胡說!你只是懷孕,怎麽會是殘廢!」

雲夜聞言心中一動,瞥了一眼雲珂的神情。

雲珂也自知失言,連忙站起來,攜了雲夜的手緩步步出屋外。

「這幾日我見谷中風景秀麗,不知還有沒有未曾去過的地方。」雲珂隨意地道。

雲夜沈吟了一會兒。

「倒是有個地方,你可能沒去過。我帶你去看看。」

二人步出醉茶居,福氣在後面想要跟上,雲夜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福氣暗自咽了口氣,想到以往總是遠遠跟在兩人身後,這次卻不知有什麽不妥。猶豫著向皇上望去,誰知雲珂此時心事重重,根本沒注意到。福氣懾於昭陽侯的威儀,無奈不敢跟上,只好看著兩人離去。

二人漫步來到湖邊,雲夜帶著雲珂轉過一條隱蔽的小徑,沿著青湖慢慢走著,不知不覺,竟然來到湖的另一邊。

「你看!那裡!」雲夜指著前方不遠處,矗立在湖邊的一座建築。

雲珂一見,便知是座小神殿。

雲國上下,凡是有水的地方,大都有這樣供奉水神的神殿。水神是雲國的主神,享有無上的尊榮與信奉。自己本來還在想,這樣一片青煙蒙蒙清澈廣闊的湖水,怎麽沒見到供奉水神的神殿,卻原來藏在這裡。

兩人走近,雲珂望見裡面果然有一座小型的水神塑像。

「你看那個水神像誰?」

雲珂有些不解,看著那個神像。

「你不覺得他像你麽?」雲夜笑道。

「像我?」雲珂好奇心起,鬆開扶在夜兒腰上的手,又向前走了幾步,來到神像面前。

細細一看,只見這個神像與別處也沒什麽不同,只是樣貌似乎年輕一些,其雙眸上,嵌著兩顆琉璃石。

雲夜見他還不明白,便直接說:

「你看他的雙眼,不是和你一模一樣嗎!」

雲珂聞言,再回頭細看,果然神像眼神顏色輕淺,迎著夕光流轉之色與自己的雙眸有幾分相似。

雲夜看著夕陽的餘輝淺淺淡淡地灑在他身上,與身旁水神昭然相對,便如水神臨世一般,心中愛極,輕輕讚歎。

「你有一雙和水神一樣的琉璃眼呢!」

雲珂想起當年初見面時,六歲的他也是這樣讚歎。一時不由感慨,似水流年,人生變幻莫測。當時的自己,又怎能想到和夜兒會有今日。

「夜兒……」雲珂張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你別說了。」雲夜走上前去,微微覺得有些疲憊,身子沈重,便拉著他的手在神殿前的階梯上慢慢坐下。

「舅舅和你說了什麽?」

「……」雲珂一手環過夜兒肩背,一手輕輕握住他撫在腹上的手,無言以對。

「你在擔心這個孩子?」

「夜兒,你、你有沒有想過,孩子出世……萬一……」想到將來生產,雲珂不知如何開口。

雲夜沈默不語,靠在雲珂懷裡。

遠處青煙湖上,夕陽霞光洋洋洒洒地披潑在湖面上,映得湖面赤豔如血,美到極致,好似也分外不祥。

「雲珂……」沈默半晌,雲夜突然開口輕喚。

「什麽?」

雲夜轉過頭來,直視著雲珂的雙眸,語氣低沈而堅定:

「我要你知道,我所做這一切,只是為了你!」

「我知道……」雲珂心中一緊,感動地握緊了夜兒的手。

「那你可願在水神面前發誓,今生今世只愛我一人,只屬於我一人?」

「夜兒?」

「發誓,即使我有什麽不測……你也不會愛上其他人,不會望其他人一眼,今生今世,只想我一人,只愛我一人!」

雲夜毫不掩飾自己霸道、自私的企圖。他知道雲珂在感情方面是有些遲鈍的,但他決不會把自己現在患得患失的心情說出來。

記得那日太液池邊,雲珂曾說過怕自己用情沒有他深,怕有一天會負了他。他回答:「情之一字,唯心而已,何來深淺之說。……若有一日你因擇愛他人而負我,我也無話可說。但只要我活著一天,就要想辦法把你搶回來,不只你的人,還有你的心。」

可是今日,他再無當初的把握。

想到那日破廟中,自己被舅舅救醒後舅舅說的話:「你兩次大傷胎氣,差點胎兒不保。又行過九轉金針,身子折損甚巨。憑你現在身子,只怕捱不過生產。我本想借這個機會讓你落胎,可惜到底太晚了,胎兒已經太大,如果此時孩子不保,你也要沒了性命。現在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有辦法,只有盡量幫你調養身體,將來生產時,或可保下你的性命,只怕你要付出超出想象的代價。」

雲夜在谷中習醫多年,自己的身體到底還是明白的。他用盡心機,耍盡手段,終於以這種方式得到了雲珂,讓他承認了對自己的感情。如果自己真在生產時有什麽不測,豈不是一切前功盡棄。他與舅舅不同,不會放任自己心愛人的心中還有他人的存在。雲珂將來若愛上別人,那麽即使上天碧落下黃泉,他也必不甘心,定要糾纏雲珂生生世世。

來生的事他不知道,但是今生今世,他絕不允許雲珂的溫柔、包容、愛戀有他人分享。

「別胡思亂想。」雲珂一驚,連忙斥道。手心裡卻忍不住冒出冷汗。

雲夜不理,依舊說道:

「我不僅要你以九五至尊、王朝帝王的身份起誓,我還要你以雲珂的身、雲珂的心對我作出一個承諾!你願不願意?」

雲珂深深地注視著雲夜,看見他眼底掩藏的那微微的一份不安。畢竟、他將要面對的、付出的,也許是超出自己想象的代價!

輕輕撫摸著夜兒的臉,雲珂臉上的神情是如此溫柔,暖得就像春日裡的陽光。

「我願意!」

攜起夜兒的手,兩人站起身,來到夕陽下水神靜逸的塑像前。

「朕、雲珂,明月王朝第二十五代帝,在水神面前起誓,今生今世,只愛雲夜一人,只屬於雲夜一人!此生此世,不離不棄,永不分離!」

雲珂用他溫柔清雅的嗓音許下終生之誓,雲夜不由感動得出神。

「此生此世,不離不棄!」雲夜喃喃地念著。他何等聰慧,心下明白雲珂何出此言。

兩人雙手握緊,感覺這是一個如此神聖的時刻,在水神的面前,他們終於許下了終身的誓言。

此生此世,永不分離!

兩人攜手返回醉茶居時,天色已暗。彼此心中都充滿無限柔情,只覺無論將來如何,他們也永遠屬於彼此,毫不畏懼。

回到內室,看見桌上沁寒風給的那瓶葯,雲夜笑了:

「今晚便如我們的新婚之夜,你覺得我們應該怎樣度過?」

雲珂輕輕吻了吻他的面額,然後緩緩封住他的雙唇……

良辰美景奈何天。

時間一日一日地流走,幸福的時刻總是短暫的。

十日後,雲珂接到邊境密報,分別的時刻終於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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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為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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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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