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籃球隊的練習包括每天早上的晨訓,及放學後一個半小時左右的時間。晚上七點以後大部分的隊員便相偕到學校餐廳吃飯,或回宿舍處理個人的事務。不過有幾個人經常留在體育館里吃便當、聊天、玩球……直到十點多工友巡查、切斷電源,及準備鎖門時,才會離開——助理員葉柳帆就是其中的一員。

葉柳帆和簡易安在校刊編輯室,整理妥資料,再一起到體育館時,球隊的練習已提早結束,只余雷楓、高亦玄、和劉立平三個人。他們邀兩人一起吃飯,但葉柳帆一聽鐵木真已自台北回來,立刻先行道別。

她猜想叔叔會等著吃她準備的晚餐,便順路到社區附近一家生鮮市場買了些菜,打算回家一展廚藝;同時也要請宋旭傑品嘗,看看合不合他的口味;如果他喜歡的話,她可以常為他開伙。因為像他這樣年紀的男孩子正值發育期,更應注重飲食調理。

當她回到家,走進廚房時,卻見宋旭傑站在飲水機前,正將熱水衝進手上的碗裝泡麵里。

「你怎麼可以吃泡麵?每天的運動量那麼大,晚上還畫畫到半夜,休息時間那麼少……妥善補充營養是最重要的,何況你還在發育中!」

葉柳帆的質疑來得突然,且十分義正辭嚴,使得末旭傑感到些許尷尬,捧著碗面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見他像犯錯的小孩立在原地,她這才覺得自己未免反應過度了些。

「對不起,我沒資格以這種口氣跟你說話。只是,忙了一天,加上待會兒還得趕作業,你的晚餐實在不該就這樣……」

「這樣就可以了。」宋旭傑轉身再將熱水加入碗里。

「這樣怎麼夠?現在雖然感覺不到對身體會有多大影響,但到了中年以後一定會覺得體力差了許多。」她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料理枱上,走到他面前將碗面拿過來,然後丟掉;在她的觀念里,泡麵是極不營養的食物,充其量只能偶爾當點心吃吃。

「人的身體無時無刻都得好好保養,不能因為還年輕便可以不重視的。我剛好帶了一些東西回來,煮一下就好了。」

她打開冰箱,「你可以先喝杯鮮奶,餓的話也可以先吃點吐司,這裡有果醬,你要草莓的,還是花生的?以後你別客氣,這裡的東西你都可以吃,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捧出鮮奶、吐司、果醬,等待他取食,但他卻動也不動。「你不喜歡吃這些?」

宋旭傑受寵若驚。但他強自忽略空腹的抗議,說:「不是。是不用了,我吃飽了。」

「怎麼可能?你連面都還未吃……」她指著已落入垃圾桶里的湯麵,這才記起那是他的東西,她不該自作主張丟掉。「我是不是太多管閑事了?」

「不會。」他知道她是真的關心。尤其下午他在走廊上對於她提出的問題,反應非常的不友善,原以為她會不敢再接近他了,沒想到她對他的態度依然熱切,他怎麼還像個小人般斤斤計較?

葉柳帆看著他,不是很清楚他的想法。肚子里傳來咕咕叫的聲音,想宋旭傑一定也餓了,她得趕快動手。

「我還是快點煮飯好了。雖然我不太精明,一不小心就惹你生氣,但是我的廚藝真的不錯,這是我唯一可以自誇的地方哦!」

首先掏出三人份左右的米,俐落地洗好後,放人電鍋里:接著拿出購物袋裡的東西,一邊對他提議:「你要不要無去洗個澡、換件衣服,這樣會比較舒服。而且等你下來之後,就可以吃了。也許不是什麼大餐,但保證營養可口……啊!我又在多事了……你沒有在這時候盥洗的習慣的話,或許可以看個電視或……」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在他面前便像個老媽子似的嘮叼,怪不得惹人嫌。她暗吐舌頭,不再說話。

宋旭傑不好意思站在旁邊妨礙她,便遵從她的意思。「我先上樓好了。」

他離開廚房後,葉柳帆鬆了一口氣。

看來他是同意試試她的手藝羅!

她忍不住開始慶聿今天提早回來。

她一向喜歡動手做菜,但未曾像此刻這麼帶感情的弄出一道又一道的料理——煮一碗湯、煎條魚、炒兩盤菜,加上從超市裡買回的已處理好的滷味——

很平凡的家常菜,卻足以使宋旭傑聞香下樓。

他本來只想表示個意思吃點飯菜而已,但在葉柳帆的鼓吹、推銷,以及自己胃口真的大開的情況之下,不覺添了兩次飯,吃了大半的菜,直到覺得胃裡的食物幾乎已漲到喉頭了才停手。

只是礙於他自身不擅贊人的個性,及恐怕她因此而常為他煮食,他沒有告訴她——她的手藝真的很好。

不過他的食量已使葉柳帆信心十足了。若不是準備中午的便當對他可能會造成不便,她真想包辦他的三餐!

「我是不是應該洗碗?」宋旭傑放下碗筷,覺得不該就這麼白吃人家一餐。

葉柳帆笑得燦爛,「我來就好,你去仿你的事吧!」她知道他這些日子正忙於準備比賽的作品。

宋旭傑起身,想了一下,覺得至少該道聲謝才能離開。

「謝謝。」他說。

聽到這兩個字,她頓時感到心花怒放。「不客氣。」

宋旭傑上樓後,葉柳帆笑著吃完碗里的飯。

「柳帆,現在才吃完飯?」

正收拾碗盤時,鐵木真走入廚房。

「叔叔也還沒吃吧?」葉柳帆心情好得不得了,說話的語調像唱歌。「我猜你一定以為我會留飯菜給你而不在外面吃,所以我也不得不多準備點東西。」

「你和旭傑一起吃?」鐵木真見著她手上捧著雙份碗筷。

她笑著點頭。「順便嘛!」

「也好,他的課業重,又要練球,在日常生活上你盡量多幫忙他。」

鐵木真坐在餐桌前,葉柳帆拿出預留的飯菜,並為他盛飯。

「我也是這麼想。」她坐在他對面。「叔叔,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特別幫他?隊上有些球員覺得他沒什麼籃球背景,怎麼可以突然插隊加入。還有,你和宋旭傑的母親認識,是不是也知道他父親的事?」

「你知道多少?」

「我聽說他的父親離開他,又娶了學校的一位大董事。」

「你問得正好,我正想告訴你這件事;這事與你也有點關係。」鐵木真放下碗筷,想先和她談完話再專心吃飯。「你大概也聽說旭傑他父親再娶的女子也有個兒子——段廷宜了吧?」

「也是商設科的,和宋旭傑不同班;人滿自大的,學姊說他是恃寵而驕。他母親在學校里的職位真的那麼大嗎?」想問的問題很多,她沒時間推敲叔叔為什麼說這事和她也有關係。

「『青雲專校』算是段氏企業的附屬機構之一。你該明白段廷宜的身分,假若他是個可造之材,他很有可能繼承自家企業的經營權,甚至可以說未來這所學校也是他的。」鐵木真細述段廷宜的身分。

「原來……」怪不得他的影響力那麼大。他若不喜歡誰,別人也不敢同他作對。

「段廷宜的母親段成媚、宋旭傑的父親宋國風、母親連秀青,還有叔叔,是在大學時代認識的。剛開始時段成媚和宋國風就已經是男女朋友;秀青是排球隊的主力球員,我則全心全意打籃球。

「不久之後宋國風受不了段成媚那種富家女咄咄逼人的氣勢,離開她追求隨和的連秀青。這使得自尊心受挫的段成媚立即輟學,出國進修。但過了三年,她在父親的安排下,嫁給了尹氏企業的老二尹承天,也就是段廷宜的父親。」

他停了一下,等葉柳帆吸收幾個人物之間的關係。

「當初是因為尹氏企業出了問題。而段氏總裁非常中意尹氏的年輕一輩,便以雙方聯姻為條件才肯出手幫忙。沒想到生下段廷宜沒兩年,他們便協議離婚。」

「因為段廷宜的母親心裡喜歡的,還是宋旭傑的父親?」葉柳帆問。

「原先我也是這麼以為,後來才知道原來段成媚的前夫尹承天在娶她之前,也有了論及婚嫁的未婚妻了,所以他才會那麼乾脆的同意分手,而且孩子歸她。而段氏企業也沒虧待尹氏,給了尹氏不少資金甚至硬體、軟體上的幫助,讓他們重建尹氏企業。不過當初尹氏里的年輕一代選擇離開台灣,到美國重新做起。

「段氏也沒看錯人,短短十幾年,尹氏的名聲果然又建立了起來。尹氏企業里有三兄弟,據說接班的人選是老大尹龍天的兩個兒子。老二尹承天的背景我剛才大略提過,而老三尹擎天則是……」

「叔叔,我是問你宋旭傑的事,怎麼你一直提尹氏企業?照你這麼說,尹氏企業不是還在國外嗎?你別扯遠了。」有些心浮氣躁的葉柳帆打斷他的話。她覺得他不該遲遲不進入主題。

鐵木真看著她,「柳帆,其實那尹擎天……」

「叔叔——」她對那些商界里的人物沒什麼興趣。

「好吧!反正詳細情形我也不是那麼清楚,還是等你媽媽從美國回來了再自己跟你說。」

聽他談及長年在美國的母親,葉柳帆眼睛一亮。「媽媽跟你聯絡過了?」

「她預定十一月月底回來。」

「還那麼久。」她嘟起唇,黑眼珠一轉,又問:「爸呢?」

「他不知流浪到哪裡去了。柳帆,別再抱著父親、母親還能複合的希望,好嗎?」這對已分手的夫妻——小葉的父母,一個鍾情於漂泊四方,一個將有新的歸宿。鐵木真真希望她能平

和的接受這個結果。

「想想而已嘛!也沒有真的要勉強他們……」葉柳帆手托粉腮,「還是回到主題吧!段廷宜他母親怎麼又會和宋旭傑的父親在一起?」

「這也只是六、七年前的事。宋國風的個性向來軟弱,在繪畫界一直無法出頭。生計上的壓力使他離家出走,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又遇上已經在商界頗有名氣的段成媚。

「沒多久宋國風就被她捧成一名繪畫大師,理所當然的兩人在工作上搭配得當,在私情方面則又在一起。宋國風只得拋棄原來的妻子。」

「怎麼可以這樣?!」她可以理解那日在排隊體育館前,宋旭傑為何有那番憤慨的言詞了。

「如果事情就此落幕那倒還好。偏偏段成媚不想放過秀青母子……」鐵木真嘆氣。

「她對他們怎麼……」

「表面上十分好心的引薦旭傑就讀這所學校,其實是故意讓他們在經濟上陷入絕境……就只為了要旭傑改姓……」

「好過分……她已經得到宋旭傑的父親了呀!怎麼可以……」

「段成媚對於秀青似乎懷恨在心。」他莫可奈何的搖搖頭。「不知道她還會怎麼做,我們要盡量幫忙秀青母子。」

「這麼說來,排球隊是故意踢出宋旭傑?」段氏的惡勢力未免太龐大了,將所有的人都指揮於掌中。「那個教練也聽段廷宜他母親的指令?」

「排隊教練尤大老自然是幫自家人。他的妻子是段成媚的表妹。」

「那也不能……所以叔叔才要宋旭傑進籃球隊?」

事情大致敘述完畢,鐵木真拿起碗筷,但未立刻動手。

「若不是秀青找到我,告訴我這些事,我還……」

雖然他沒說明白,但葉柳帆自他關心那對母子的神色及行動中讀出端倪。

「叔叔,你……是不是很喜歡宋旭傑的母親?所以到現在才……」她將待洗的碗盤放入水槽里。「如果不好意思的話,可以不用回答,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你要加油哦!」

小侄女突然這麼一說,咀嚼飯食的他差點梗著,忙喝口湯後說了聲:「小丫頭!」

他又對她發脾氣了!

練習時間結束,球員陸續解散。宋旭傑拿著書包,立在中線附近,看葉柳帆收好球後,又拿出兩隻大拖把,將一把交給不太甘願的雷楓,兩人開始清理地板。

昨晚葉柳帆在午夜時分又到他房內。

他並不習慣作畫時有人在身旁,但多日以來的相處,他倒也能忽略她的存在而動筆作畫。可是昨夜不知怎地,他竟朝她大吼,要她別在他房內走動,擾亂他的繪畫情緒——他的語氣十分地嚴厲而瘩痘,嚇得她白了臉色,默然離開他的視線。

他以為這會兒她必會疏遠他了,沒想到早上在樓下相遇時,她居然若無其事的向他道早安,還為他準備早餐……他卻因一時反應不過來,一句話未說便離開屋內,到學校參加晨訓。

但之後他立刻就後悔了。他該把握那個機會同她釋開昨夜的誤會的,才不會造成今天一整天他都在想該如何向她道歉……

他其實明白,不單單因為自己繪畫構思不流暢,才心浮氣躁的對她發脾氣。而是她梳洗完畢所餘存的香氣,莫名地令他意會到孤男寡女同在一室的尷尬——即使教練就睡在樓下。

這使他發覺男女終是有別,也意識到她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孩子,昨晚他的態度想必傷到了她;而早晨她的主動示好,則是好不容易提出來的勇氣吧!他卻掉頭就走……

看著她推動拖把走向他這方,他下定決心,好好的為認識她以來,自己多次的無理態度道歉。

「葉同學……」畢竟未曾有過向女孩子低聲道歉的經驗,當她低頭經過他身旁時,他猶疑地喚她,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見。

在心中暗斥自己應大聲說出歉意時,葉柳帆突然回過頭,眼色有些怯意。

「你……你是不是有出聲叫我?」

宋旭傑急忙點頭。

葉柳帆好驚訝。她以為他再也不會理她了。小心翼翼地問:「有什麼事?」

宋旭傑的視線由腳旁的地板望至她手上的拖把,無法立刻說出主題。只好說:「需要我幫忙?」

「不用了。練習已經結束,你可以先回去,這些我自己來就好了。」她時刻惦記他準備參加比賽的事。昨夜他會生氣是因為她擾亂他的作畫思緒,所以挨駡是應該的。

她的體貼令他慚愧。

「我是想……向你道歉。」挺直背脊,他說:「昨晚的事很抱歉。」

「那……那怎麼是你道歉,錯的是我。我不該去你房裡擾亂你畫畫的心情,被你駡是應該的,我才該跟你說聲對不起……」

他就知道她會是這等反應。總是把錯往自己身上攬、總是不停地說對不起……這才明白,那是她善解人意的表現。

梗在心底一整天的石頭終於放下,他說:「我無走了。」

走沒兩步,她的聲音在他身後響亮揚起。

「你不可以再吃泡麵哦!我一會兒就回去做飯。你餓的話可以先吃點麵包、喝鮮奶,或者先洗個澡,等我回去……」

他回過頭,投給她一道感謝的笑容,「謝謝。」然後帶著她的關懷離去。

卻不知只要他淺淺一笑,便能帶給她多大的原動力!

她拖把一甩,一反整天的無精打彩。「好!五分鐘內把事情做完!」

彎身拖地時,卻被一寬闊胸膛擋住前路。

「你不可以再吃泡麵哦——你對他那麼好乾嘛?」

「雷楓,你偷聽我說話!」她汊起腰,瞪他。

「這體育館內到處是迴音,我不想聽也不行。氣你可以先洗個澡,等我回去……」好像老婆在跟老公說話。」

「雷楓!」這討厭鬼,他不提她還不會臉紅。說不定……說不定宋旭傑那一笑也是在笑她。

「還好啦!我是以很羨慕的心情站在這裡學你說話的。如果有一天,我的JENNY也這麼跟我說……」

還來不及陶醉於假想狀況,他才說完的話便被重複:「如果有一天,我的JENNY也這麼跟我說……」

「學姊。」葉柳帆喚簡易安。

簡易安手上拿著一台相機及音控錄音機。按下重達鍵,機器規矩地又重達了雷楓的話。

「說這種肉麻話,你嗯不嗯心?」簡易安瞄他一眼,一副看不起他的表情。

「你隨身攜帶隨身聽?」雷楓伸手想摸那看起來頗為精細的小型隨身聽,不過簡易安手一閃,不願讓他碰。

「所以你小心點,別亂說話。」她挺寶貝這台袖珍型機器,細心地放回手提袋內。

「那你有沒有錄到小葉剛對姓宋的那小子的話,怪好玩的哦!」

「雷楓!」小葉輕斥。

「有你那種下流的表情好玩嗎?」簡易安不以為然的諷刺他。

「看清楚點,我這臉哪裡下流了?」雷楓指著自己的臉湊近她雙眼。

不勞簡易安一巴掌推開他的頭,葉柳帆便已用力扳過他的身子,盯著他道:「我差點忘了問你,你上個學期的成績怎麼樣?」

雷楓一愣,「好端端的,提我的成績幹什麼?」什麼事不好說,說這讓他不怎麼拾得起頭的事幹啥?

一旁的高亦玄笑著加入談話陣容。「馬腳露出來了!虧我和劉立平在考試前還幫你惡補。」

雷楓皺鼻,為自己辯護:「我還能站在這裡,表示沒差到哪裡去。」

「少來,你是不是又有二分之一的學分沒拿到?」小葉質問。

簡易安同情的看著他。「沒那麼慘吧!『又』有的話,不就退學了。」

「還是安安對我比較有信心。」

簡易安側開一步,不讓他將手搭在她肩上。「叫學姊。」

雷楓涎著臉,「安安——」

「別打哈哈!」小葉拿拖把打他手臂,「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害我們籃球隊的名譽不佳?」

「我?」雷楓反問得好無辜。

小葉重點了兩下頭。「有人說你只會抱著籃球耍帥、笑你上學期的成績差點被退學、說你們幾個國貿科的是敗類、還問我打籃球的都是笨蛋嗎?」

「去!誰說這些話的引」雷楓扭曲臉。這些話真的侮人!

高亦玄又嘆氣又搖頭地,「唉!我們被你給連累了。」

簡易安笑著覷他,「知道是誰說的又能怎麼樣?你要怎麼反駁?」

「那個……高亦玄的成績可好得很,而且劉立平也不差……」

「所以只有你一個人是笨蛋?」簡易安接話。

「安安……」雷楓以撒嬌的眼神乞求她別損他。

簡易安轉轉眼珠不理他,看向他方尋找劉立平的身影,但沒有發現。

「你最好收斂一點,免得自取其辱。」葉柳帆提醒他。

「是。千錯萬錯都錯在我偷聽你和『姓宋的那小子』講的悄悄話。」

「什麼悄悄話?」高亦玄好奇地問。

「就是……」雷楓故意側著頭想,惹葉柳帆著急。

「雷楓!」不過小葉在意的可是他對宋旭傑的無理。「不准你再以那種瞧不起人的口吻稱呼宋旭傑!」

「我哪裡瞧……」

「人家可是商設科里的超級強手。而且請你小心一點,搞不好不用兩年的時間,你的位置就是他的了。」簡易安平靜地陳述,小葉和高亦玄同時點頭。

「什麼話,學長他們走了之後,我可是隊上首屈一指的前鋒哪!怎麼可能……」

COD!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先是因為成績不好被損了老半天,現在又被警告自己將賴以維生的籃球技巧出現危機……

高亦玄拍拍他的肩。「大話少講。還是好好守住自己的位置吧!」

「怎麼可能?我還比『那小子』高……」挨了白眼後,忙更正稱呼:「OK,是宋旭傑『先生』,他還比我矮七、八公分哪!」

「可是他的跳躍力可不比你差。」葉柳帆將拖把把柄一推,落到雷楓手上,拍拍兩手,「我還有事,先走了。」

雷楓看著她走開的背影,有些愕然。

「這是什麼世界?小葉就這樣倒戈了?」

高亦玄見著提著數個飯盒走進來的身影,笑說:「吃飯吧!劉立平回來了。」

劉立平認出簡易安又來訪時,露出欣喜的微笑歡迎她。

簡易安就是想留住他此刻迷人的笑顏。毫不遲疑,相機一舉,朝著他連按三張底片。

而雷楓也毫不遲疑的搶著要人鏡頭!

「有沒有拍到我?」他興匆匆地問。

簡易安卻極為冷淡,「有——突然跑進來半個人頭,剪掉就可以了。」

「那重來一張。」雷楓擺出個自認很酷的姿勢等待簡易安拍攝。

可簡易安看也不看他一眼。

「底片要錢,沖洗也費力,還是別浪費的好。你們吃完飯吧!我待會再來。」

「你買了幾個便當?」雷楓問劉立平。

「四份。」

「小葉已經回去了。安安,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吃,吃完大夥兒再來玩一場。」昨天四個人分組賽了一場,老實說她若加以練習的話,打得還真是不錯。

「謝了,我不奉陪。哪有人才吃飯就作劇烈運動……」昨天那一場已經使她有些腰酸背痛了。

「飯後運動有助消化,看我們幾個健壯的體格就知道了。」雷楓斜著眼笑:「或者,比我們多了兩歲,在體力上還是……」

「住口!」簡易安哪經得起他激。「來就來,誰怕誰?」

葉柳帆敲過門後,端著一碗面立在門口不敢踏入他房內一步。

「抱歉。我想你畫畫到那麼晚,半夜可能會餓,所以煮了碗面。面放在這裡,吃完以後碗筷往門前放,我再來收拾就好……我馬上就走。」

「等一……」

宋旭傑想叫住她時,她回頭又說:「如果你不吃的話也沒關係,就讓它放著吧……」

「雖然晚餐吃了不少,但是還真的有點餓……」宋旭傑臉頰有些靦腆的微紅。

葉柳帆心喜,「你慢慢吃,如果不夠的話,我還可……」

他上前端起那一碗面。「不用了,這樣就可以了。謝謝。」

「那……」葉柳帆遲疑著。她該走開別吵他的,但就是……

「如果你想留下來的話……」

她眼睛一亮,充滿期待。「可以嗎?」

見宋旭傑點頭,葉柳帆像承蒙恩賜般非常開心的走入房內,坐在床沿。

被她看著,他不太能自在地吃食。

「你不也吃點?」

「我才剛喝了杯牛奶。」她起身,到桌前看上面數張鉛筆草稿。「你畫的這些是不是要參加商科一年一度的競賽?收件截止日好像就在兩個禮拜後。你四項都會參加吧?其中自由發揮的藝術繪畫,你要用什麼方式表現?水彩、壓克力、還是油畫?」她回頭看他,「如果你不想講的話也沒關係……」

宋旭傑眉頭微皺,「我真的不習慣在畫作完成之前告訴別人自己的想法。感覺上好像會……」

「見光死?」葉柳帆接話。

「大概是吧!這……」宋旭傑用眼光徵詢她,被他迅速解決完食物後的碗筷該怎麼辦?

「放著就好,我一會兒收。」

他把碗筷放在牆邊的組合書架上。拿出幾本塗鴉簿,「你可以看一些我以前的作品。大部分都是素描。」

「這麼多……你好認真。」

「那只是進專科以前自己練習的。在這以前只是……」宋旭傑坐回桌前,低聲說:「耳濡目染。」

她注意到他臉微微一沉,必是不太願意承認他的繪畫天分遺傳自父親。

「你打排球……大概也有受到你母親的影響吧?」她記得叔叔說他母親大學時代是個不錯的排球球員。

「嗯!」

見他提起筆在紙上構思,葉柳帆不再發問,坐在地上、背部倚著床,翻閱他的素描本。

能坐在這裡,而且還和他有一段平和的談話已經使她心滿意足了,她不能重蹈昨夜覆轍,否則他可能真的會不再理她。

宋旭傑專註心力,想找出個滿意的構圖。但連續扔了十幾張草稿紙後,他心煩氣躁的靠向椅背,仰望天花板。

四樣比賽中他已經完成了三件作品,且自己有信心能入選。至於第四項的藝術繪畫,他早就決定以油畫表現,卻遲遲想不出順心的畫面……

想起好久沒聽到葉柳帆翻閱書頁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她果然又睡著了。

她微側身子,八開大的素描本攤在腿上;左手橫在床沿上,臉頰靠著手臂入睡,頸部拉長為美麗的弧度,睡容恬靜而幽雅。若再將背景及光線作些處理的話,不失為一幅動人的畫面……

宋旭傑頗為驚喜的起身關掉大燈,並調暗枱燈,營造出柔和的氣氛。

拿出寫生板,找到適合作晝的角度後便坐下。

握支筆,他快速地構起圖來。

「已經把他登錄為正式球員了?」

葉柳帆將煎好的蛋分別放進餐桌上放有吐司的三個盤子內,再從冰箱里拿出鮮奶,坐在鐵木真對面,同他談對宋旭傑的安排。

鐵木真接過鮮奶,倒入面前的杯子內,一邊說:「他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現在讓他正式加入,沒有人會說話。」咬一大口夾蛋的吐司,挺讚賞的自言自語:「想不到才一個月,他進步得這麼快。」

兩個禮拜前,鐵木真回來時還不覺得宋旭傑的進步,這次再看他於練習時間的表現,竟已有模有樣,跟得上主力球員的節拍,想必私底下下了不少苦心。原本只是為減輕旭傑母親的負擔才讓他進球隊,這下子卻意外多了個可造之材。

「叔叔想像得到他已經連續好幾天練球超過六個小時嗎?在正規訓練時間外,他還在社區里的籃球場自動練習到很晚,所以進步神速可是他個人的努力得來的。」

葉柳帆覺得宋旭傑準備參加設計比賽的作品應該都完成了,才會將所有的時間都拿來練球。不過在藝術繪畫一項,她記得只見過他畫了一些草稿,並沒有看到他實際動手;而且他晚上練球回來,梳洗完畢後便熄燈休息,未再作畫,不知道他是不是放棄了該項競賽?

大概是十天前,社團時間結束後,他向她借個籃球,說是要到屋子附近的小球場繼續練習。她建議他或可留在體育館內請雷楓幾個人同他搭配,但他不願麻煩別人。後來她想,雷楓那幾人練球時間以外的聚會根本只是玩鬧,恐怕也幫不上忙,便贊成他獨自練習。

只有她親眼見到他堅決的毅力、見到他一日比一日進步。但願他愈來愈熟練的球技,可以使其他隊員摒除成見真心接受他。

「他是既然要做,就要做得最好的那種人,而且他有天分。我聽秀青說他在國中的時候,撞球、籃球、網球、排球……多種球類他都打得不錯,人專科後才決定以排球為主。」

「叔叔常常和『她』見面?」葉柳帆微眯眼笑,探詢鐵木真和連秀青的進展。

「叔叔哪有時間?這些是前兩次見面時聊的。」

吃完最後一口麵包,葉柳帆喝口鮮奶後,說:「是你自己要那麼忙的!」瞳眸慧黠,似乎閃爍著某樣預謀。「不如辭掉台北的工作,專心當學校里的教練。如此一來——」她相信他懂她的意思,所以刻意不把話說完。

鐵木真當然明白,如此一來,球隊可以更有系統的演練戰法、因應將至的大專聯賽;而他也較有時間接近連秀青,但是——

「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相對於大專籃賽,在台北的球隊也準備著同時間開打的甲組聯賽。而且企業附屬球隊的教練一職是他的工作重心,他不可能為了某些緣故便辭去工作,留在中部。

吃完早餐,他看看時間,「怎麼還沒見旭傑下樓?」

葉柳帆也覺得奇怪。她下來準備早餐時,見他進入洗手間內盥洗,現在她已經吃完吐司、喝杯鮮奶了,卻還不見他換好衣服下樓。

「我去看看好了。」

她離開座位,走出廚房時,宋旭傑側背書包,單手同時拿著裝畫板的黑色提袋,及一幅外面以報紙包裹的畫作,正步下樓梯。

「他下來了!」她回頭同鐵木真道。

「啊!小心!」

一個轉眼,她見著宋旭傑不知是有些恍惚或怎地,腳步一時不穩,滑下了一道階梯,險些跌倒。

「沒事吧?」鐵木真來到葉柳帆身邊,宋旭傑已將手上的東西放在沙發旁。早晨六點不到,室內光線不明亮,且未開燈,以致兩人沒有發現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過來吃早餐吧!」待他坐在餐桌前,鐵木真說:「宿舍方面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床位,不過我看你畫圖的東西那麼多,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繼續留在這裡。」

「這……」宋旭傑手上拿著吐司,胃口並不是很好。他看向葉柳帆,徵詢她的意見。

「柳帆,你覺得呢?」鐵木真也問。

葉柳帆扮出俏皮的表情。「我覺得,如果為球隊著想的話,他應該住在宿舍,比較容易和其他球員建立默契;不過如果為叔叔著想的話——他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

說這些話主要是想調侃調侃都四十多歲了還孤家寡人的叔叔。不過她的心底還有另番心思——她當然希望他住這裡,兩人除了社團活動外,才會有更多見面的時間,只是,她也希望他早日和其他隊員相處融洽……

鐵木真無奈地睇了侄女一眼,未料她竟在宋旭傑面前明白暗示他對他母親有意思,這丫頭實在是……

不過即使宋旭傑現在不覺得身子有些虛軟,他也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只是微覺奇怪——自己留在這裡對教練有什麼好處?他食不知味地吞下口中的麵包,不解地望著眼前兩人各含著某些含意的目光。

鐵木真清了下嗓子,言歸正傳。「旭傑,你可以考慮幾天再做決定。」

宋旭傑應聲好。只喝了兩口鮮奶便停止進食的動作。

「好了?」鐵木真站起身,「那麼走吧,到學校時,晨訓也差不多開始了。」

葉柳帆將杯盤沖洗了一下,覺得宋旭傑有些異樣;他似覺不適,又坐回原位。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她關心地問。這才發現他的臉色是極不自然的蒼白。

宋旭傑撫著頭,感到頭暈不已。昨晚他便覺得有點不舒服,以為睡個覺就好了,沒想到早上起來四肢發軟,連起個身都不容易。

鐵木真以掌撫他的額。「大概是著涼了。柳帆,家裡還有感冒藥吧?」

他問話的同時,葉柳帆已從櫃里拿出感冒藥,同時倒了杯水給宋旭傑。宋旭傑很快的喝水吞下藥。

「吃了以後如果還是不舒服的話,就必須看醫生。」鐵木真說。

「那他今天別去參加晨訓了。」葉柳帆提議:「我留下來照顧他好了。」

「也好,給他煮點熱粥。旭傑,難過的話今天就請假一天,別勉強。」

宋旭傑點點頭。「我再看看。」

「那我先走了。」

「叔叔再見。」

葉柳帆煮玉米濃粥時,宋旭傑趴在餐桌上稍作休息。也許是藥效發揮,他出了些汗,精神一下子好了不少,腦筋也清醒了些,覺得有了胃口。

在他吃粥的時候,葉柳帆與他聊天。

「那幅畫,是要參加比賽的?」她指的是他放在沙發旁、外面以報紙包著的畫。「這些天沒見你畫畫呀!你什麼時候畫的?」

宋旭傑相信她不知道那是幅未表框的油畫。「畫得順手,不用三天就畫完了。」他說。也才有多餘的時間練球。

離月底的截稿日還有幾天,但他將畫作拿下來,似乎是今天就要交出去了。「我可不可以看你畫了什麼?」

「抱歉。」提早在今天交出去,就是怕她進房間發現了那幅畫。「不過如果得獎,我可以把畫送給你。」

葉柳帆驚喜,「真的?」

宋旭傑覺得她兩眼睜得圓圓的模樣,非常可愛。他低頭吃進最後一口的稀飯,「已經在這裡打擾你一個月了,算是謝謝你的照顧吧!」

毋需他看著她,只要聽到他言謝的話,她便不自主地開始臉紅。「不要這麼見外……」

此時很難將她和在眾多男球員面前,那股不讓鬚眉的魄力聯想在一起。

「真的是很營養的稀飯,我覺得好多了。」

葉柳帆收拾碗盤。「你再多休息一下。」

「你不用管我,先去學校處理自己的事情吧!」

現在他需要的是安靜休息,而學校社團也有點事該處理……

她在手巾上抹乾手,「好吧!我先去學校了。」

葉柳帆走後,宋旭傑來到沙發旁,拿起將參加競賽的畫作。

完成這幅畫的時間非常短。本來不論得獎與否他都想將畫送給她的,但是剛才一時逞強,竟說得獎的話才肯送她……

看來,還是留下來多作些修飾再交出去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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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三分線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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