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陷入這個混沌的異度空間有多久了,星赤只有一個大致的概念。

四周安靜地沒有一點雜音,就像是小時候被風教官暫時寄養在孤兒院里,那些個夜晚一樣。

手掌上破掉的地方血流已經停止了,他獃獃地望著頭頂灰色的天花板,身體的姿勢很久都沒有改變一點。

直到耳邊終於有什麼微微一響,他才警覺地看向了門邊。

那是什麼?他的瞳孔猛然收縮!

那扇幾乎和牆壁渾然一體的金屬門上,出現了一道圓形的弧線,弧線越來越大,很快形成一個正圓,嗡嗡的輕響並不能掩蓋來人強行進入的意圖——有人在外面用某種器件,在切割著這道門!

飛身撲到門前,星赤的動作輕靈無比。直身屏息,貼在了門的後面。

那道不知材質的金屬門,赫然出現了一個圓形的大洞,外面一片靜默,沒有人進來。

星赤的心,卻跳得很快。

一道黑色的矯健身影,忽然平平地,從那個大洞里縱了進來,如同海面上突然躍出水面的鯨魚,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無聲無息,卻又來勢驚人!

幾乎在同一時間,星赤也已經出手。揉身上前,他緊緊貼住了來人,手掌劈開凝滯的空氣,像是一把銳利的刀一樣,斬向了對方的頸間。

沒有回頭,可來人的腦後卻好像長了眼睛,身子猛然下沉,手臂微抬,轉身迎向了星赤的掌刀。風聲激蕩,眼看著無形的靈力就要交錯廝殺在一起。

可兩個人的攻擊,在看對清了對方以後,卻都同時停在了半空。

「星赤!」

「風教官。」

青銅的面具下,那雙永遠不會認錯,從小就熟悉無比的眼睛。沉穩談定,總是沒有太多表情。

怔怔看著眼前的人,星赤渾身僵硬。

「你沒事吧?還能動嗎?」簡短地掃視一眼他身上隱約的傷痕,風教官伸手拉住他,「跟我走。」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低低問。

「同盟接到了魔族之王送來的錄像帶。」風教官的聲音沒有變化,可星赤卻明顯到,他的手掌猛然一緊,怒氣隱約透來。

自己被綁在床上,看上去被燒死了的那段錄像?星赤抬頭,黑漆漆的眼睛靜靜望著他:「所以教官就趕來了嗎?」

看他一眼,風教官似乎很奇怪他的問話:「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在這裡?」

似乎不欲再耽誤時間,風教官向他伸出手:「我帶你走!」

被動地被他拉住,星赤默默地,從那個被割裂的門洞里鑽出來。

門外的景象,讓星赤愣了一下。

曲折的,迷宮一樣的長廊,氤氳的黑色霧氣沉積在長廊的每個轉角,厚重得像是隱藏著無數吃人的魔獸,在那些霧氣的深處,張牙舞爪,擇人而噬。

「衝過去!」他低喝一聲,拉住星赤的手,身體忽然拔高,向著最近處的一處迴廊衝去!

走廊盡頭,沒有路。一團濃黑的沼氣,赫然充斥在兩人的眼前。而兩邊原本隔得很遠的夾壁,也忽然變窄了,越來越近地逼向了他們。

「你看出來什麼?」風教官猛然停下腳步,問向身邊的星赤,就像在獵人學校里進行一場平常的考試。

打起精神,星赤掃了一眼,淡淡道:「幻相而已。」

風教官面具下的眼睛里,似乎露出一絲微微的,滿意的笑意。

「那麼,走吧!」

星赤抬起頭,望向他。兩個人一起同時縱起,像是一對蹁躂飛在空中的大鳥,向著那團黑霧的正中,決然衝去!彷彿是黑色的利箭刺開了同樣暗沉的黑夜,他們的身影一起消失在看似沒有出路的霧氣里。

又濕又重的感覺,貼在身上。像是污染嚴重的大城市中心的重塵,又像是海水中無所不在的、流動的水。星赤深深吸口氣,感覺到四周的壓力越發濃重。

腳地下的實地踩上去綿軟而不好借力,只有握住他的那隻手,是溫暖堅定的。

「風教官。」他低聲道,腳下儘力前沖。

「嗯?」

「你難道不怕跑來,找到的是我的屍體嗎?」

手中的那隻手掌,有那麼一瞬握緊了。風教官的聲音平靜地沒有波瀾:「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我相信。」

兩人的周身,就在這時,忽然同時感覺到了一股蠢蠢欲動的魔力在他們的腳下慢慢涌動,邪惡而躍躍欲試。

不好,他們的行蹤被發現了。

風教官皺眉,用力握緊星赤的手,「跟緊我,別走散。」

腳下的土地,忽然大幅震動著,一道道異類的氣息在震動中翻湧而出,無數低等的魔族從地下現了身。聞到鮮活的人類的氣息,那些觸手和牙齒興奮地,爭先恐後露了出來!

一道耀眼的紫色光華從風教官的手中,猛然劃了開來,宛如兇猛的靈蛇,怒吼著在星赤和他的身邊劃出一個圓圈,火光劈啪圓圈附近的魔族哀聲尖叫著,鮮血和血肉齊飛,轉眼重新退回了棲身的地下。

「快走!」抓緊這瞬間的機會,風教官拉著星赤,毫不遲疑地對準一個小缺口飛奔,速度幾乎超越了星赤所能跟上的極限。

無數的低等魔族在他們的身後,很快再度聚集,喧囂撲來。

用儘力氣狂奔,星赤忽然感到自己的體內,有種奇異的能量,陌生而且古怪。

自己的靈力,按說已經被吸走破壞得差不多了,可是現在,他卻明顯感覺到有源源不斷恢復的跡象。不同於原先體內的那種豐厚純正,卻有種霸道而狂躁的感覺,在他的身體里四處奔走,有如奔騰的烈馬,湍急的怒滔,一點點聚集。

那是什麼?什麼時候起,自己身上有了這樣一種能力?心中一驚,他腳下一滯。

這短暫的停頓,卻已經給他們帶來了危機!星赤腳下平整的土地,忽然翻滾著裂開一個窄縫,暗紅的黏稠物從縫裡傾泄而出,黏住了了他的腳。

驚叫一聲,星赤和風教官原本緊拉在一起的手,終於被迫分開!

遠方,一個身影攜著風雷之聲,狂襲而來。赤紅的、魔族的眼睛,金色的長發激蕩飛舞,一個高等的魔族!

「留下來吧,魔界結界之下,還沒有人能全身而退。」長老阿爾豐笑眯眯的,緋色眼睛中的邪氣跳動如俊美的鬼魅。

合掌,結印,那雙修長的手再次張開時,一團碧綠的幽火已向著足不能動的星赤惡撲而去。

一邊,冷眼不言的風教官,忽然和他一起動了!

薄唇微動,急促無比,聽不清音節的符咒從他口中疾飛出來,像是吐出了一串有形的物體。一道紫色的強光耀亮四周,正面攔住了阿爾豐攻擊星赤的那團幽火。

「噗哧」一聲,如同火炭掉入冰水,兩道靈力凝結的火光,同時湮滅。

而就在這時,星赤也已經動了!沒有人看清他如何擺脫那片黏稠的暗色黏液,他矯捷靈巧的身體,赫然已飛在空中,單手為刀,已經向著阿爾豐斬去。

看似簡單的反擊,卻在阿爾豐的心裡,掀起了震驚的波瀾。怎麼可能?那道他催動的暗血術,決不是普通的幻相,而是真實存在的暗界力量,那些散發著血液味道的黏液,裡面凝集了多少枉死的人類的怨靈!

這個人類的小獵人,怎麼可能擁有退避這種咒術的能力,只有魔族的高級長老,才擁有這種能力的!

「澎!」一聲悶響,阿爾豐的胸口,已經中了星赤迅疾兇狠的一擊。

「哇」地吐出一口血,金髮魔族強撐著,終於不支慢慢倒地。

四周涌動的地面驀然停止了波動,黏乎乎令人發嘔的液體嗚咽著,慢慢消失在泥土下,一切轉眼間恢復了平靜。

「走!」風教官反手重新抓住星赤的手,毫不遲疑地向著前方衝去。

他們的身後,阿爾豐皺著眉頭,恨恨地雙手舉起,奮力向頭頂筆直豎起。

一束絢爛而詭異的光驀然升起,像是人間節日的焰火,卻尖銳刺眼得多。

「那應該是他聯絡同伴的信號。」風教官直直向前奔跑,看似無路的迷宮在他們面前一一退隱,終於,長久的奔跑后,一道若隱若現的大門,出現在他們面前。

「記得它嗎?」

星赤皺眉,他覺得很陌生。

「這就是你跌下來經過的那道時空門。」風教官微笑,「你是摔下來的吧?所以沒來得及回身看它。」

「穿過去就能回到日本的東京?」

「不。」風教官沉聲道,「時空門位置是隨機的,你回去的地方,不見得就是你來時的所在。」

身後,忽然有種異常的動靜。遙遠的方向,微弱的一股靈力轉眼擴大了數倍,風捲殘雲般,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席捲過來,越來越驚人,越來越狂虐!

有人追來了,這種氣勢,這種威力!

風教官一向淡定的眼睛,在面具后也微微動容。

他身邊的星赤垂下眼帘,輕輕吸了一口氣。「是他,他追來了。」

他?魔界之王奧伽,他親自追來了?

不管是真是假,現在他們必須闖出這道門去。

緊緊拉起星赤的手,風教官猛然發力,帶著他,凝聚了全身的靈力,向著那道隱隱散著吸力的時空門衝去!

一陣巨大的顛簸震顫,兩個人同時掉進了一個完全漆黑的黑洞。短暫的失明后,又是一陣強烈的顛動,兩條人影從**得讓人呼吸不過來的空間里飛身而出,翻滾著落在了四周的地上。

定穩身形,星赤凝目看著四周的地形。

一片黑暗,可是,這是屬於人間的夜晚,而不是魔界那種暗無天日的黑。

寂靜的山谷里彷彿只有他和風教官兩個人在,暗綠的山巒和茵茵的古木在身邊傲然伸展,即使在黑夜裡,也能辨認出草木的芳香。不遠的山頂分為二峰,即使在夜色里,也能看出上面有各種電視塔林立。

「這是什麼地方?」星赤喃喃問。

「關東筑波山。」風教官的聲音響起來,「離東京只有六十公里。看到那些電視塔了?所以它有『電波銀座』之稱。」他的聲音透出了嚴厲,「你該在來執行任務前,就做好一切知識儲備,包括任務地的地理狀況。」

「……」星赤垂下頭。

正要開口說話,他的臉色卻一變!

猛然拉住風教官的手往山谷的深處狂奔而去,就在他們的身後,一道耀眼的紅光從時空門惡撲出來!

奧伽!

星赤這福至心靈的預感,幫他們贏得了一點先機。

當奧伽的身形終於出現在暗夜中的筑波山坡上時,四周已經一片死寂,似乎從來沒有人在片刻前出現過。

面無表情地,奧伽高大的身影緩慢踱動,沒看見他是如何動作,卻已轉眼悠悠到了山頂。舉目冷冷向著腳下的黑夜山谷望去,他一動不動。

靜靜平躺在一片巨大的山石後面,風教官和星赤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同時屏息——

沒人可以忽視魔族之王的威力,就算是他們倆連手也不能。

「他不會有一寸寸搜山的耐性,找不到我們,自然會走。」用極細微的聲音在星赤耳邊低語,風教官道,「……」

四周果然一片安靜,奧伽的身影遠遠佇立在山頂,並沒有親自下來。

就在星赤悄悄鬆了口氣的時候,一種驚人的變故,卻已忽然發生。

奧伽的身邊,悄然散發出一層朦朧的光圈,柔和,卻陰冷。

和高高在上的月光相對應,那光圈慢慢擴大,就像是水池裡被突然投下了一枚沉重的石塊,激起了一片越來越大的漣漪。而這漣漪,沒有漸漸變得稀薄弱淡,它的邊緣卻始終明顯,微微呈現鋸齒狀,它緩慢卻持續地擴大,再擴大!

每當遇上任何活物,那道光圈就會明顯地波動一下,毫不例外。

風教官心一動,明白了奧伽的手段。

而那道包圍圈的外圍,這時終於快要抵上了星赤他們藏身的那塊山石。

沒有任何活物能躲開這道靈氣的探索,星赤心中一緊,正要忍不住縱身躍出,手腕卻被風教官的手拉住了,有力而堅定。

一股溫和充沛的靈力從兩人相連的手腕出傳來,正沿著他腕間的脈搏一點點傳輸進來,那道靈力雖然柔和,卻帶著堅定的訊息,它正在強行抑止著星赤的脈搏,引導著他的心跳和他的趨於一致!

而這種趨勢,正在越來越慢。兩個人的心跳就這麼從勃勃跳動變得平緩而凝滯,很快地,終於歸於完全停頓。

愕然停身,星赤心中忽然一動,急忙用盡全身的意念,剋制住一切雜思,強迫自己的心跳平息的同時,周身的血流,也在那一刻不再流動。

那是在獵入學校里學到的假死龜息術,應該能支撐片刻,瞞過奧伽那雙毒蛇般的眼。

而就在這一刻,尖銳的森寒之氣彷彿利刃般,已經逼上了他們二人的身體,悍然橫掃而過……

沒有動靜,那道靈氣沒有偵探出他們的存在,他們已經和四周沒有生命的山石一樣,安然躲過了那道索命的光圈。

星赤的冷汗,已經在光圈邊緣移開的那一剎,悄然流下。

可是危機遠遠沒有過去。

那道靈氣圈,已經把它們包圍在裡面,雖然比起邊緣的尖銳凌厲來溫和了很多,卻依舊讓人感到它的存在。

雖然在獵人學校里禁受過很多的生存訓練,加上本身就有的異能力,他完全可以閉氣整整一個時辰,可是,現在不同。

現在他身上,還壓著魔族之王的靈力。

奧伽的靈力圖,已經完全到達了筑波山的整個領域。似乎也很驚訝這樣也找不到被追蹤者的蹤跡,奧伽的靈力一窒,正在屏息的兩個人幾乎同時感到,那道靈力有絲憤怒而不信的震動。

沒有收回靈力圈,任憑那道圈裡一片死寂,奧伽冷冷不動,高大的影子在山頂的月光下,似乎給人隨風飄動的錯覺。

這樣的時候,還要持續多久?

星赤這時候,忽然感覺到了有點奇怪——雖然奧伽的那股靈力他能感覺到,卻似乎並不能對他造成真正的壓迫,反倒是能力本該比他強得多的風教官,卻已經冷汗漸漸滲出。

風教官的神情,明明很吃力。

迎上那張只露出一雙眼睛的臉,眸中關切的神情顯露無疑,風教官正用目光無聲地示意他:我沒事。

淡定而堅忍,看上去很冷漠,卻從深處泛出一點微弱的溫暖。

「再堅持一會就行了……快到黎明了。」他的聲音細微如風。

是的,黎明。

魔族縱使靈力再強大,也畢竟是適合在黑暗中生存的生物。雖然不像血族一樣會對陽光感到致命,卻也不能在白天里肆意妄為。

四周的天色還很暗,離黎明還有多久?

這樣可以安然握著眼前這個人的手的時間,還有多久?

沒有等到更久,奧伽的身影,卻在一陣難耐的寂靜后,終於飄然下山,消失在山谷中的結界處。

長長舒了一口氣,風教官慢慢讓自己回復了心跳和呼吸。

「星赤,好了。」他道。扭頭迎上身邊的少年的眼光,卻驀然一驚。

星赤的眼睛,不是他熟悉的清澈透明,卻沒由來的陌生。

黑沉沉的夜色里,星赤用平靜的語氣開口。

「教官?……你瞧見了,我在魔族的靈力下,並不吃力。」

風教官清亮的眼神,波瀾不驚。

「而你並不驚訝。」星赤握緊了拳,終於澀聲發問,「因為教官你早就知道,我身上流著魔族的血嗎……?」

頭頂彎如鐮刀的殘月,投撒下來的微光,在這時,似乎有那麼一會兒黯淡,直映得星赤年輕俊美的臉龐上,有絲陰暗的表情。

「你的封印,已經解開了?」風教官的表情,依舊淡淡的,彷彿一點也不吃驚。

星赤的聲音,也同樣淡然:「是,我恢復了出生到被封印時的記憶。」

扭過頭,他死死地看著風教官那熟悉的、曾經親近無比的臉,一眨不眨,「你殺死了我身為魔族的母親,是不是?……她在你的眼中,十惡不赦嗎?」

他的聲音冷硬而陌生,目光清冽銳利:「而我的父親,到底是什麼人?」

「……」輕輕嘆了口氣,風教官深深望著他,沉吟很久,終於仰眉:「星赤,你今天,已經十八歲了。」

唇邊露出一個微微的苦笑,他的眼神有點飄忽,思緒漂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

飛濺的鮮血,迎面撲來,悲憤瘋狂的美麗魔族女子……等到他驚覺她眼中透著的必死決心,想要抽回刀鋒時,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地。

「十八年前,我就答應過你的母親,在你成人的這個生日,讓你知道你的身世。」

他微微苦笑,把柔和眼光落回星赤臉上。那個當初在草地上哇哇大哭的孩童,如今,也終於長成了十八歲的獨立少年。

他長得,還真像早死的風岩大哥啊……

他輕嘆一聲:「可是,看來不需要我親自解開封印,你已經知道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星赤的身體,悄然顫抖。

「你的問題嗎?」風教官淡淡一笑,「是的,我殺死了你的母親,而你的父親叫風岩,是一個人類的獵人。」

「風岩?」星赤喃喃咀嚼著這個陌生切親近的名字,也姓風?他和風教官,有什麼關係?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風教官的眼中,終於閃過一絲痛楚的光,深邃悠遠:「我和他一起在孤兒院里長大,所以,那一批的孩子,都有同一個姓。雖然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但是,我想我們之間的感情,應該不輸於世間任何親生的兄弟。」

星赤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我們倆都身懷異能,他離開孤兒院后,成了獵血同盟最有名的金牌獵人之一,而我也很快追隨著他,進了那裡——我們像在孤兒院一樣,成了最默契的搭檔。」

星赤的眼神,微微一怔。

「也是……金牌獵人嗎?」他低語,晶亮的眼睛里有迷惘。

「是啊,他是同盟里最英俊,最優秀的獵人。」風教官面具下的唇角,掠過驕傲的笑。「他和你——長得很像。」

「他現在在哪裡?」

「他已經死了。死在你出生后沒幾天,死在獵血同盟的總部里。」澀然回答,風教官悄然握緊了拳頭。十八年前風大哥的死,如今想起來,依舊痛徹心扉。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死?還有我的母親,她呢?你到底為什麼要殺她……?!」星赤顫聲發問,盯著眼前的男人。

「星赤,你來之前,我說過要在你十八歲生日這天,親手送一件生日禮物給你的,還記得嗎?」風教官的目光,依然是那麼柔和,定定看著他。

「……」星赤不語。他怎麼會不記得?

「既然你回不來,所以,我一定要趕來,好親手送這件禮物給你。」風教官的聲音,有點微微的疲倦和傷感,「雖然它有點殘忍,但是,你遲早要看到的。」

他曾經答應過星赤的母親,除了親手撫養這個襁褓中的小嬰兒長大,也要親自把她的記憶帶給他。

二十年前的那場愛情,是對是錯,值不值得,該讓星赤自己來判斷吧。

不過,既然那場驚心動魄的愛情里,以身殉情的兩個人都曾經那樣無怨無悔,相信他們的兒子,如今在十八年後,也不會作出截然不同的判定吧……?

可是,誰知道呢?

星赤,有時候是那樣一個固執而沉默的孩子啊!就連親手撫養他長大的自己,也會有經常弄不清他想法的時候。

他會感到憤怒迷惘嗎?二十年前,正是為了他的出生,風大哥和他的魔族母親都間接失去了他們的生命。

從身邊貼腰的地方,他輕輕拿出了一把匕首。墨綠色的寶石鑲嵌在刀柄上,繁複的花紋透著古樸。

月色掠上刀刃,蒼冷的光微微閃動,映著刃上一片可疑的暗紅污跡,就像是沉年的血。

「這是你父親的遺物。」他澀然道,「你母親死前,叫我把這個交給你。」

顫抖著手,星赤接過了那把沉沉的匕首。

「這上面,是血嗎?是我母親的血嗎?」他忽然冷笑。

「是的,或許不止。你的父親,也是用這把匕首自殺的。」風教官靜靜地說。

咬牙瞪著他,星赤的嘴唇,已經被他自己咬得一片齒痕。

「就僅僅這樣?風叔叔,您就不打算多說幾句嗎……?」他輕輕道,喊著久違的、幼時才叫過的稱呼。自從進到獵人學校,他就開始和所有人一樣,開始稱呼眼前撫養他的男人風教官。

「有。」簡短地回答,風教官的手指,忽然在空中劃過一道凌厲的弧,點向星赤的腦門。

解開封印的動作,和奧伽方才對他做過的一模一樣!

星赤大驚,忽然將頭一偏,疾速閃開了他的手勢。

「不用了,我已經解開了封印!」他冷冷道。

搖了搖頭,風教官看著他:「相信我。」

相信他?星赤不動,也不說話,身體卻悄然僵硬。

已經不信任他了嗎?風教官的眼神,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這是那個從小全心全意依賴著他的星赤,就算再睏乏再勞累,也要堅持著等他回家的星赤……就是這樣的星赤,現在居然會對他露出這樣懷疑的神色。

聲音終於透出疲倦,他重新舉起手:「再來一次,你會看到更多的東西。」頓了頓,他的口氣有著一絲淡淡的自嘲:「這就是我給你的成人禮物,你當然也可以拒絕。」

對面的少年,眼神閃爍。終於閉上眼睛,他放鬆了全身:「教官,你來吧……」

無論是什麼,假如你真的要給我,我接受。

就算是死亡,也一樣……

沒有死亡——腦門那塊剛被奧伽強行灌入靈力的地方,再一次被火一般的灼熱刺痛。更加炙熱,更加暴烈!要活生生撕裂什麼,生生打開生鏽已久的牢門,把什麼從裡面釋放出來!

那眼前掠過的更多光影,不是屬於他的。絢麗而溫暖的色調,快樂和悲傷交織的情緒,那光影中嬉戲的一對身影,看上去好親近……不由自主向著那兩個人影靠近,足下卻移動不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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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圍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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